一堆名人书信（3） 

赵清阁：郭沫若帮我卖画买机票

马拉

赵清阁（右三）与茅盾（右一）、凤子（右四）等在上世纪四十年代

近日，重庆工商大学教授、著名学者、作家傅德岷先生把珍藏近30年的170余封640余页名家信札，无偿捐赠给重庆市文化研究院，属于该院名家书信手稿特藏最基本的珍品。

这批名家信札用毛笔、钢笔和圆珠笔写在各种信笺上，装在带有斑马纹镶边的漂亮航空信封或面目单调的牛皮纸机关信封里，有的字迹堪比书家，有的实在不敢恭维。

包括沙汀、曹靖华、臧克家、吴伯萧、赵清阁、碧野、秦牧、林非等名家在内的这些信札，都是他在创作长篇小说《魂荡华蓥——双枪老太婆前传》《散文艺术论》和编著《中外散文名篇鉴赏辞典》《抗战大后方书系·散文卷》等书的过程中和名家们的交流记录，被他视若珍宝，展示了文化名人们丰富的侧影并见证了他文学和学术生涯的漫漫征程。我们用五期专栏，打望这批书信背后的故事。

1.搬家

上周我们说到抗战时流寓北碚的著名女作家赵清阁，在老舍的“导演”下写了一篇《卖琴》，唤回了因生活困难而忍痛割爱的小提琴。今天我们说一下琴回之后的故事。

赵清阁的小提琴回来了，老舍的夫人胡絜青也来了。她从北平沦陷区逃出来，到北碚和丈夫团聚。清阁属于女作家中相当漂亮的那一类，后来被定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词作者田汉，在一首《登缙云山赠赵清阁》的旧诗中，曾勾画了她的样子。田汉原注：“廿九年（1940）六月来渝，与清阁等同游北泉缙云山寺，揽山水之胜，唐代画家嘉陵三百里画卷重展眼帘，因留此为赠”，诗曰：“从来燕赵多奇女，清阁翩翩似健男。侧帽更无脂粉气，倾杯能作甲兵谈。岂因泉水知寒暖，不待山茶辩苦甘，敢向嘉陵寻画料，弹花如雨大河南。”

傅德岷说：“从田汉的诗可以看出，赵清阁当时留一个男士头，非常精干豪气，还会画画，给同时代的男性大家们的印象很深。老舍跟赵清阁关系更好，可以说是知音知己：两人合写过抗战题材的四幕话剧《桃李春风》，上演后轰动重庆。赵清阁还写过四幕话剧《潇湘淑女》，还把梁实秋翻译的英国女作家勃朗特的长篇小说《呼啸山庄》，改编为多幕话剧《此恨绵绵》。”

两人的命运也像两部剧名暗示的那样，“桃李春风”后，“此恨绵绵”长。“老舍称她为清弟，赵清阁小15岁，称老舍为舍兄。两人的关系，老舍夫人胡絜青在北平也有所耳闻，就赶到北碚。有人跟她开玩笑说，你再迟来一个星期，老舍就是别个的人了。胡絜青带着三个娃儿赶到北碚，讲了日本侵占北平以后的一些人和事，老舍就以此为素材，写了《四世同堂》。”

夫人来了，老舍在创作上收获不小，但他的心情，在几代圈里人鸡一嘴、鸭一嘴的说法中，显得相当纠结。梁实秋《忆老舍》说“老舍的才华是多方面的，长短篇的小说，散文，戏剧，白话诗，无一不能，无一不精。而且他有他的个性，绝不俯仰随人。我现在检出一封老舍给我的信，是他离开北碚之后写的，那时候他的夫人已自北平赶来四川，但是他的生活更陷于苦闷。”

老舍在北碚两世同堂，写《四世同堂》；发妻在堂，儿女绕膝。“清阁翩翩似健男”的红颜知己小妹，就和老舍告别，搬到重庆城里去了。

2.摆摊

从北碚撤到城里，赵清阁形单影只。重庆战时人满为患，房子不好找。傅德岷说：“到处都租不到房子，她就先借住在上清寺一个朋友家，后来才在七星岗莲花池一家旅馆包月租了一间小房子写剧本。1945年8月10日晚上，电台广播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宣布投降，中国抗战终于赢了，全城欢腾。当时赵清阁正在老同学杨郁文家里，杨氏夫妇搂在一起，在地板上打滚，喊叫，一岁多的小儿子不晓得爸妈干啥子，吓哭了！赵清阁也激动得掉泪。”

胜利之后，马上就是春风得意的还都狂潮。8年烽火曾经庇护各路战争难民的陪都重庆，迅速被抛弃，打回战前那个萧条闭塞的水码头、小乡场原形。车票、船票、机票，是当时最抢手的三票。“赵清阁也急于离开雾蒙蒙的重庆，想去上海。因为她的大学是在上海读的，中国最大的城市，机会也多。恰好经朋友介绍，机会就来了：上海一家私营的《神州日报》聘请她去主编副刊。时间很紧，只有坐飞机去，但机票太贵了，她哪有那么多钱！”

当时急于离渝还都的“下江人”，流行拍卖旧衣物，赵清阁就和友人一起加入了“摆摊”行列。“她和老同学杨郁文夫妇，在体心堂附近领事街路口选了一块较干净的地方卖衣物。一个有名气的女作家摆摊卖东西，赵清阁很不好意思。朋友也体谅她，就排了个轮班：朋友夫妇上午下午守摊，她就中午来。中午人少，她还是不好意思，坐在小板凳上，装起看书，实为遮脸，怕熟人认出来。”

3.卖画

赵清阁这样摆摊，不晓得猴年马月才凑得起一张机票钱。但这天中午，大业务来了。“一位顾客拿起摊上她的一只旧口琴，吹了几声，一看定价两元，就还价一元，赵清阁正埋头看书，说随便！顾客正要付钱。忽然有人从那人手里抓过口琴说：两元，我买了！赵清阁一听，这个四川口音太熟了，抬头一看，原来是郭沫若和老舍，两个老朋友、大贵人站在面前。”

拜见过鲁迅，和茅盾很熟的赵清阁，在少女时代就是郭粉，后来还通过信。上次游缙云寺田汉有诗相赠，同行的郭沫若也有诗赠她：“豪气千盅酒，锦心一弹花，缙云存古寺，曾与共甘茶。”

“这天老舍去天官府郭老家有事，两人出来路过。赵清阁本来就不想碰到熟人，结果偏偏碰到两个大熟人，不好意思惨了，羞得面红耳赤。郭老看她这样摆摊也不是办法，就说你画几张国画卖，我给你题诗。赵清阁买了宣纸、颜料就开始画。她画了几幅写意花卉，自己觉得除了有点意境，其他一般。郭老一看，挥笔就在一幅《红梅图》上题了诗。”

这是郭沫若第二次为赵清阁题画。第一次题的画是1944年一幅白描《仕女图》：“帝子依稀泪却无，女儿偏爱在诗书。闲来偶傍幽篁坐，一片清新入画图。”“果然有笔可生花，桃李春风是一家。借问东皇能醉否？天涯底事泛流霞。”

“郭老题了诗的《红梅图》，果然抢手，很快就卖了个好价钱。好事成双，一位姓靳的朋友，帮赵清阁卖出两张画，还叫她画一张观世音图，是一位大老板帮信佛的母亲高价订的。赵清阁祖母信佛，小时候家里就挂了《观世音竹荫静坐图》，她就用水墨画了一幅观世音白描坐像，像前还画了一枝竹叶，安详淡雅，老太太非常喜欢，给了一百元酬金。”

机票钱倒是凑齐了，但搞到一张机票却比蜀道难。还好命运一直比较厚爱清阁，最后还是买到一张贵比黄金的中航机票；在北碚让房子给她住的方令孺大姐，又资助她一万元出川费。赵清阁就此辞别七年山城岁月，深情又薄情，卖琴又卖画，从此再也没回来。

文/本报记者 马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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