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0日，国民警卫队队员在美国华盛顿国会附近执行警戒。 （新华社 郭克/图）

南方周末消息，2021年1月6日，时任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的支持者暴力攻进国会山，仍在加剧共和党的败选危机。

三万多人“退党”只是冰山一角？

美国“国会山暴动”后，共和党的形象一落千丈，不少人决定退出共和党。据美国《国会山报》报道，截至2021年1月28日，已有超过三万名共和党籍注册选民在近期改变党籍。

宾夕法尼亚州是美国大选中的“摇摆州”，共和党和民主党在该州的支持率旗鼓相当。据宾夕法尼亚州州务卿办公室透露，截至2021年1月25日，该州有近万名共和党籍选民改换门庭。其中，大约三分之一的退党者改投民主党，其余三分之二加入其他党派或成为无党派人士。

每逢大选过后，通常都会有部分选民改换门庭。但是，共和党这一次的退党人数明显高于民主党。仅在宾夕法尼亚州，就有2093人改投共和党，还有1184人改投其他小党或成为无党派人士，民主党在该州的退党人数不及共和党的三分之一。

在另一个“摇摆州”佛罗里达州，仅迈阿密的两个县就有近1000名共和党人在国会山骚乱的两天内申请变更党籍，而同期只有96名民主党人申请变更党籍。

“自从他们（共和党）开始否认选举结果以来，我就知道事情会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伊森?戴姆(Ethan Demme)原是宾夕法尼亚州东南部小城兰开斯特郡共和党的主委(chairman)。

得知国会山发生致命暴动的消息后，失望的伊森?戴姆选择退出共和党。据美联社报道，在暴动后的36小时内，他所在的兰开斯特郡就有112名共和党人提出退党申请。

“我也真切地感觉到，那些热情支持特朗普总统，并会对他的指令‘膝反射’（Knee-jerk Reflex）的选民们，已经开始与他保持距离，这是明显的转变。”前亚利桑那州众议院共和党发言人柯克·亚当斯（Kirk Adams）说，他周边有不少坚定的特朗普支持者已改变了立场。

特朗普粉丝发动的暴力冲击国会山事件，成为大批共和党议员退党的导火索。爱荷华州的林恩郡超过42名选民放弃共和党，宾夕法尼亚州的坎伯兰郡也有192人更改党派登记，却只有13名新人加入共和党。

美国《国会山报》公布的3万多名退党数据仅是“冰山一角”，仍有近四十个州的数据还在统计之中。

“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些主动更换党籍的选民，很可能是很了解时事、政治参与度高的选民群体。”佛罗里达大学选举专家迈克尔·麦克唐纳(Michael McDonald)说，“通常来说，只有当初选临近时，一些选民为了投票才有更换党派的动力。”

大批选民“出走”，将节节败退的共和党推至新的政治谷底。2016年特朗普上任之初，他所在的共和党一度同掌白宫参议院和众议院。

不料，共和党的政治利好形势陡转直下。2018年中期选举后，共和党失去了对众议院的控制。2020年的总统大选中，共和党竞选人特朗普未能成功连任。

在同期的参议院选举中，共和党虽与民主党各占参议院100席中的50席，却因为副总统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成为参议院议长，让民主党获得关键性一票，进而导致共和党失去了对参议院的控制。

不过，共和党并未因此伤筋动骨，与特朗普的7400万名支持者相比，三万多名退党者微不足道。美国政党管理相对松散，绝大多数政党对成员没有资格要求，也没有审查、批准之类的组织程序。通常，认同某党政纲、参加该党活动、向该党捐款、投票支持该党候选人，都会被视为该党成员。

网上登记则是最便捷的入党方式。在民主党网站上，只要填写电子邮箱和邮政编码就可成为党员。因此，很多“出走”的党员可随时重返共和党，而该党面临的更大威胁是财务危机。

大企业削减政治献金，“造王金主”去世带来钱荒

冲击国会山的余波远未散去。继微软、谷歌、脸书、亚马逊等互联网巨头宣布暂停向共和党输送政治捐款后，福特汽车、通用电气、美国航空等工业巨头，以及摩根大通、花旗银行等金融企业也纷纷宣布与共和党“割席”。

“美国企业界宣布暂停政治捐款的势头就像迅速蔓延的野火。”耶鲁大学管理学院教授杰弗里·索南费尔德描述说，“美国商界的利益完全站在公众一边，而不在那些支持特朗普的顽固派一边。”

来自大企业的政治献金，一直是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等举行政治活动的“母乳”。据无党派机构“响应性政治中心”（CRP）的统计显示，在2020年总统大选中，民主党从企业获得了1.55亿美元的政治捐款，而共和党收到的企业捐款为2.05亿美元。

冲击国会山中断了不少共和党议员的“财路”，一些关键商业部门也把捐款转向了民主党。不过，企业界抵制共和党或许只是暂时现象。

“在选举后，大企业暂停政治捐款两个月很正常，问题的关键是各大企业能否一直这么做。”斯坦福大学法学教授纳撒尼尔·珀西利(Nathaniel Persily)说，从长远来看，大企业财团还是需要“在国会山有朋友”。

2021年1月12日，美国拉斯维加斯金沙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谢尔登·阿德尔森（Sheldon Adelson）因病去世。他的死，直接威胁到共和党的“钱袋子”，可能带来暂时的钱荒。

终年87岁的阿德尔森是特朗普的密友，也是共和党近年来最大的个人捐赠者。据《福布斯》杂志估计，阿德尔森拥有约35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2266亿元）的财富，拥有多家媒体、房地产公司、酒店和赌场。

2015年，阿德尔森收购了《拉斯维加斯评论报》，该报成为第一家公开宣布支持特朗普的报纸。2016年美国大选中，阿德尔森夫妇捐赠了8000万美元给共和党，并向特朗普捐助3500万美元的竞选资金。在特朗普当选后，阿德尔森夫妇又向特朗普就职典礼提供了500万美元的捐款。

自2010年以来，阿德尔森夫妇累计向共和党捐赠了5亿多美元。其中，2020年是阿德尔森夫妇捐赠最多的一年，共捐出大约2.17亿美元。

“这也使他成为能够‘造王’的政治金主和慷慨的慈善家。”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阿德尔森生于波士顿，父母均有犹太人血统。

阿德尔森的慷慨并不是不求回报，他主要通过政治献金对以色列政策和犹太人事务施加影响。稍早前，总部设在加拿大的全球化研究中心（CRG）发布研究报告称，当白宫没有足够快地支持阿德尔森或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的提议时，“阿德尔森很快就会表达他的不悦”。

在任时，特朗普不得不频频向阿德尔森夫妇示好。2018年11月，特朗普授予阿德尔森的妻子米丽娅姆·阿德尔森（Miriam Adelson）“总统自由勋章”，此举一度引起广泛的争议。

“我们的世界失去了一位伟人。他的智慧、才华与创造力为他赢得了巨大的财富，但造就他盛名的是他的品格和对慈善事业的慷慨解囊。”2021年1月12日，特朗普在一份声明中缅怀阿德尔森的“慷慨”。

在共和党的众多捐赠者中，很少有金主可与阿德尔森的影响力相匹敌。阿德尔森去世后，他的妻子米丽娅姆·阿德尔森很可能会继续向共和党提供政治献金。

“大企业（对特朗普）的激烈反对，阿德尔森的去世，都给共和党在2022年筹资重掌国会的计划留下了真正的空白。”共和党资深策略师斯科特·里德（Scott Reed）对《纽约时报》表示。

被“特朗普化”的共和党

四年来，特朗普已深刻改变了他所在的共和党，以致后者被美国政治评论人士称为“特朗普党”。

“在特朗普的领导下，共和党变得更加偏向民粹主义、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学教授丹·舒纽尔(Dan Schnur)公开批评说。

1854年，共和党由一群反对《堪萨斯内布拉斯加法案》者创立，它支持经济改革、反对扩大奴隶制，一度得到白人、男性、中老年人、农民、低学历人士、虔诚基督教徒以及少数族裔和移民群体的支持。进入21世纪后，共和党开始旗帜鲜明地采取反移民等保守政策。

其间，共和党内部也有过对保守政策的批判反思。2012年大选失利后，共和党发布了一份反思性报告，表示未来将会在移民问题上持更开放的态度，以提升在非洲裔、拉丁裔等少数族裔群体中的支持率。

2016年上台之初，这份反思性的报告就被共和党抛在了脑后，特朗普开始兑现竞选时承诺的一系列反移民政策，包括颁布多项法令限制移民，并在美墨边境大规模修建隔离墙，阻挡来自中美洲、南美洲地区的移民。

成立之初，共和党一度支持关税和保护主义。自20世纪以来，它越来越支持自由贸易。上台后，特朗普却抛弃了自由贸易的传统，走上了保护主义和反全球化的道路，并采取对抗性外交政策，频繁“退群”退出国际组织，对盟友放弃美国责任。

在西方的政治文化中，政治一向被认为是妥协的产物。特朗普则被认为改变了传统政治运作方式，从反移民、“退群”、贸易战到冲击国会山无不体现对抗的色彩。

“他（特朗普）延续并强化了2010年‘茶党’运动以来的对抗性政治态度，导致整个共和党在政治运作中采取了更为强硬的路线和更具对抗性的方式。”美国内华达大学政治学副教授丹·李（Dan Lee)认为。

特朗普巧妙地利用了共和党内部的分裂。多年来，共和党已形成了价值多元、派系林立的局面，大致可分为南方保守派和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的温和派。这种传统的地域和价值观区分，让共和党内部容易忽视上层大佬与基层党员的分野。

“共和党内部的基层选民早就对本党的经济路线心怀不满，而共和党领导层却忽视了这种民意变化，只是用反堕胎、反同性恋婚姻之类的社会议题勉强笼络住这些不满的选民。”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政治学教授丹·舒纽尔分析说。

特朗普抓住了共和党内的不满情绪，成为他们的代言人。美国前国会共和党议员助理德鲁·霍尔登（Drew Holden)描述说，特朗普成功地将不满情绪带入“主流保守主义运动”，“将更多的不满声音带到了桌面上”。

共和党阵营已开始分裂为“特朗普的追随者”和“非特朗普追随者”两大阵营。为了避免惹怒特朗普的选民基本盘以赢得大选，后者对前者采取了暂时的纵容态度，两派的对立也并不明显。

2020年大选失利后，特朗普坚持不承认败选。这时，以威拉德·米特·罗姆尼（Willard Mitt Romney）为首的“非特朗普追随者”及早地承认了民主党对手拜登的胜选，并驳斥特朗普的“选举舞弊”论调；

以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为首的温和保守派，也开始放弃与特朗普的政治联盟，在选举人团投票后接受了败选的结果。

“林肯计划”掀起“抛弃特朗普运动”

冲击国会山后，特朗普的支持率直线下降。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民调显示，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支持率从2020年8月的77%下降至60%。

多名共和党大佬也与特朗普划清界限。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2021年1月20日，共和党参众两院领袖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和麦卡锡(Kevin McCarthy)没有参加特朗普的卸任仪式，反而与新任总统拜登一起参加了在华盛顿一家教堂举行的弥撒。

美国前副总统迈克·彭斯（Mike Pence）一向被视为特朗普的心腹。当天，彭斯也没有出现在特朗普短暂的卸任仪式上，却出席了特朗普缺席的新任总统就职典礼。

在共和党内部，“特朗普的追随者”和“非特朗普追随者”两大阵营的矛盾开始公开化。

“非特朗普的追随者们希望，共和党回归传统的保守主义路线，并将关注点转移回限制政府权力、缩小财政赤字等议题上。”美国前国会共和党议员助理德鲁·霍尔登认为，特朗普的追随者们对这些议题并不感兴趣，他们希望共和党依旧沿着特朗普路线走下去，坚持他的“斗士”风格。

两派的争斗已不可避免。2020年12月28日，一则政治广告在美国多家媒体平台播出：视频以黑色背景显示的“2020年12月28日”开始，日期逐渐消失后出现数字，从“0”迅速计数到“330901”，字幕“超过330901名美国人死亡”随即出现在视频中。

这段视频的背景是美墨边境墙的鸟瞰图，并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和昆虫鸣叫声。在广告最后一个镜头里，“墙”变成了沙漠草原上的一排排墓碑，每个墓碑都有编号，每一个编号代表一个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中死亡的美国人。

“这就是特朗普的墙，用330901名美国人的生命换来的墙。”视频以一只鹰的叫声结尾，进一步渲染凄凉的气氛。

这则政治广告直指特朗普的移民政策和防疫失误。据美国《新闻周刊》报道，视频由共和党内部“反特朗普派”制作，是后者发起的“林肯计划”的一部分。

“林肯计划”是一家“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super 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2019年12月，由多名共和党大佬和前共和党人发起“林肯计划”，旨在阻止特朗普在2020年大选中当选。

据南方周末不完全统计，“林肯计划”至少制作发布了32个政治广告，包括漫画、视频等多种形式，对特朗普的批评和讽刺程度毫不亚于民主党对手。

冲击国会山后，“林肯计划”等共和党反特朗普阵营又掀起“抛弃特朗普”的浪潮，包括共和党在众议院的“三号人物”利兹·切尼（(Liz Cheney)）等人带头支持民主党发起的特朗普弹劾案。

55岁的利兹·切尼是前共和党副总统迪克·切尼(Dick Cheney)的女儿。据《国会山》报道，作为共和党领导层中唯一支持弹劾的成员，一群保守党议员正密谋将她“赶下台”。

“我哪里也不去，这是良心的一票。”利兹·切尼则坚持弹劾特朗普。

特朗普威胁“出走”，加剧共和党内部分裂

安坐在属于个人资产的海湖庄园中，75岁的特朗普并不甘心沉默在佛罗里达的夕阳中，他发誓要惩罚来自“林肯计划”的“异端”“叛徒”。

2021年1月28日，当得知众议院共和党领导人凯文·麦卡锡（Kevin McCarthy）正在佛罗里达州筹款时，特朗普邀请麦卡锡进入海湖庄园见面。据福克斯新闻网报道，两人重点探讨了如何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夺回对众议院的控制权。

“自2016年以来，特朗普为共和党带来了许多新选民，他们是传统意义上不会支持共和党的选民。准确地说，他们是特朗普的支持者，而不是共和党的支持者。”在纽约州立大学布法罗分校政治学副教授安托尼·吉中（Antoine Yoshinaka）看来，如果共和党想要留住这些人，就必须支持特朗普。

在共和党内外，特朗普仍有广泛的支持度。2021年1月7日上午，冲击国会山的次日，当特朗普打电话到正在佛罗里达州举行的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早餐会时，现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多共和党党员高喊“我爱你！”

作为特朗普在共和党内最铁杆的两名助手，隆纳·丹尼尔和汤米·希克斯顺利当选共和党主席和联合主席。2021年1月9日-14日，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针对1003名共和党基层选民进行了电话调查，80%的受访者表示支持特朗普。

大选前，共和党基层选民对特朗普的支持率一度高达94%。即便如此，80%的支持率仍高于杜鲁门、尼克松等历任共和党总统。美国专业民调机构益普索的一项问卷测评也显示，57%的共和党籍受访者支持特朗普在2024年竞选总统。

特朗普一直谋划着卷土重来。2021年1月20日早晨，特朗普在华盛顿郊区空军基地举行的短暂卸任仪式上宣布，他最终会以“某种形式回归”。

对于特朗普参加2024年总统大选，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主席罗纳·麦克丹尼尔(Ronna McDaniel)表示，共和党人将保持中立。

“根据党内规章，共和党的基础设施不会支持他（特朗普）的野心。不过，我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他能帮助我们在2022年赢得多数选票。”罗纳·麦克丹尼尔公开对媒体说。

从此番言论来看，麦克丹尼尔更关心共和党能否赢得2022年国会中期选举，而不在乎所采取的手段和路径。

对于特朗普将离开共和党、组建新政党的传闻，麦克丹尼尔语气严肃地说，“这样的举动将分裂共和党……这是任何共和党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很明显，他（特朗普）明白这一点。”

卸任总统离开白宫当天，特朗普一度被《华尔街日报》等媒体传出“将另起炉灶组建‘爱国党’”的消息。2021年1月24日，特朗普的高级顾问贾森·米勒则表示，特朗普已明确将放弃建立第三个政党的计划，他将专注于帮助共和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赢回参众两院。

共和党内的分裂，是否会为美国政坛带来“第三大政党”？

“如今，我第一次开始看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论从价值观上还是在组织结构上，传统共和党跟特朗普最忠实的支持者之间正分裂成两个不同的政党。”丹·舒纽尔认为。

多数美国政治分析人士认为，在美国的选举制度和政治文化中，“第三大政党”很难超越共和党和民主党赢得选举，顶多只能从民主党或共和党分走部分选票，特朗普组建“爱国党”的初衷更多是向共和党施压的手段。

原标题：退党潮、资金断、特朗普欲带队“出走”？美国共和党遭遇败选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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