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的预言

向求纬

葛城

踞三省市之门户为城，扼四方之咽喉为口。县城如“脚盆”，四山环抱，一河穿流，传诸葛亮曾屯兵于此，故称“葛城”。久是久了，远是远了，小是小了，穷是穷了，大巴山望不尽的崇山峻岭中，一座窎远的陋城。

如一片枯叶，在山海林海云海雾海中，长期搁浅……

“好个城口县，衙门像猪圈，上堂打板子，全城都听见，上街摔跟斗，下街捡草帽……”“好个城口城，生在半天云，要想吃白米，除非二世人……”

何时是头？哪里是边？诸葛亮也要摇头叹气：难哪，难……

那些年来了一些“预言家”，小青年，一拨一拨的，晴天种地，雨天歇工便进城，喝了点小酒就东盯西盯的，东指西指的，东说西说的，还拍着胸膛赌咒发誓的——一代有志青年，大老远从大城市跑过来，待久了，待惯了，还不敢想，还不敢说么！

——这县城中间的长条形凹地将来是一条大街！

也是哈，县城两侧是两道小山梁，中间一溜水塘草地亮晃晃青幽幽的，空着也是空着，荒着也是荒着，好可惜，明摆着是一条长街的地势哩！

——这条任河靠渡船摆渡进城好危险，好不方便，将来肯定要建一座大石桥，不，不，大铁桥才行！

也是哈，偌大一条倒流三千八百里的任河，到这儿来硬生生把县城隔成两半，全凭几条小木船摆渡，一涨大水就停摆了，不得行啊！

——河对岸即使进了城也隔着一道山梁，将来要打洞，穿隧道，通汽车！

也是哈，城口县到处跋山涉水，连在城里行走也隔河爬坡了，这成何体统！

有句话叫做不幸言中，还有句话叫做一语成谶。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这边塞小城的发展硬是打那些“预言家”的话上来了——

县城中间低凹地带，建成了好几公里长的南大街，路面宽阔，平顺结实，路上车水马龙，路旁高楼林立，商铺比肩，分明一座闹市的味道。另有北大街，东大街，西大街，已悄然将靠北的小山梁包围，沸腾的市声早淹没了“大堂的板子”。这原名“土城”的小山梁干脆全部建成了仿古一条街，清民风格的亭台楼阁，花池荷塘，哪还有昔日破败房舍的踪影？

那条任河也早被一座后来两座三座大铁桥轮番拎起，河对岸的行人们消消停停地走过来，河对岸远近驶来的汽车们从从容容地开过来，过了桥便钻进隧道，人走两边车走中间，从这靠南的小山梁肚子里穿膛而过，直奔喧闹繁华的南大街，直奔古色古香的土城……

本县的人都说这葛城变“洋”了，变靓了，变阔了，变富了；外来的人都说这边城始料未及呢，颠覆想象呢，分明是一座袖珍大城市！

已经是老青年的“预言家”们发话了：怎么样？怎么样？咱老哥们料事如神吧？这葛城哪，不只是这模样，还要变，还要变……

巴山水库

蜿蜒绵长的任河流过重庆的城口县境，眼看着就要流出县，流出市，流到四川的万源地界了。在巴山镇，它不知什么时候拐了一个大弯，把一座墙壁一样的“抱耳岩”挽在臂弯里。诳啊，哄啊，抱耳岩在一条大河的抚慰下，沉沉地横着，沉沉地酣睡了多少年……

天天在抱耳岩上砍柴伐木的远方来的小青年中，当然又有说话不打草稿的“预言家”。树柴砍倒，从大沟里扔下来，打成捆子，掀到河里，沿河漂下来，此活路名曰“放柴”。我看呀，这河水绕去绕来多麻烦，就从这大沟开挖隧洞，让河水改道直接穿过抱耳岩，省下河湾大片土地不说，建个电站多好发电呀！

说话不腰疼呀。这山岩立了千百年，这河水绕了千百年，顺理成章呀，相安无事呀，改道？钻洞？造地？发电？唉，下辈子吧……

还没等到下辈子，这辈子的2005年至2008年，一座大坝高155米，坝顶宽10米，总蓄水库容3.154亿立方米，平均发电量4.498亿千瓦时的全国首座折线型面板堆石坝电站，硬是在这抱耳岩下任河拐弯处建了起来！

一发而不可收啊。亘古巴山，用一面镜子照见了自己的模样。水库名曰“巴山湖”，成了县里的主打风景区，前来旅游观光的人络绎不绝，游泳比赛，摩托艇比赛，钓鱼比赛经常举行，坝下成了新兴的商贸城。高山农民纷纷迁下来，挨着水库居住，傍着电站发财。几条公路伸过来，一条高速和一条铁路跟着也要伸过来，任河出境处的僻远巴山镇，三省市交界处的边塞城口县，眼看着就要活蹦乱跳地四散开了，发散到高处大处远处去了。

又该那些老年“预言家”神气活现了：怎么样？怎么样？这水库修成了吧？而且还是大水库哩！说不定，这大巴山崇山峻岭之中还要再来它几座呢，信不信？信不信？

栈道

也许是吃饱了撑的。在城口待久了的那些年轻“预言家”，走到哪里都爱指指戳戳的，活像这第二故乡的山水草木都是他们在指点，在安排，在铺派，在更改。这不，外地进山必经之地的庙坝“七十二道脚不干”的河谷岩壁上，硬生生凿出一截栈道，上下左或是上下右全是整岩，一人多高，一米多宽，当年红军走过，背二哥走过，后来“预言家”在内的小青年们走过，附近山民当然更是经常走过。

后来不用走了，栈道便被挂在岩壁上，怪冷落的，远远望去或是近近看去，犹如“天涯沦落人遗留的一段衷肠”（一位巴山诗人语）。

“预言家”又发话了：还别说，这截栈道很有点文物价值和观赏价值哩，值得留着作纪念哟，有关部门有眼光的话，肯定要想法留住它，保护它……

真神哪，后来的情况果然印证了“预言家”的话。县里在规划修建公路时，起先需得炸掉这座山岩，公路沿河谷南侧走。后来有人再后来不断有人说，这条栈道是红色老区的一个标记，再说当初开凿时艰难得很哩，能保留就保留下来吧，反正公路线路稍稍改变一下也无伤大雅。果然这条公路后来就走了河谷北侧，这样那条栈道就更加显眼地在小河对岸裸露出来，成了路人和游人经过时近距离停车拍照的最佳背景。

提到这事，人们都佩服“预言家”的眼神。小青年起先嘴巴无毛办事不牢，后来嘴巴有毛了说起话来怎么就这样有远见呢？这山里还有些啥事儿，到时候也请他们来预测一下，看看还有些什么变数？

（作者单位：万州区三峡都市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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