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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植物学家的愿望:再借五十年
05-21 12:27:33 来源:西南大学快点网络文化工作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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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好多事情还需要我去努力。有人说我就像康熙那样希望‘向天再借五百年’。我说,再借五十年。”刘正宇说,“也不一定是五十年,只要我走得动,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完这些事情。”

刘正宇,重庆市药物植物研究所资源室主任、主任技师,1984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多次获得重庆市优秀党员称号。1975年在四川省中医药研究院中专附属学校中药专业完成学习后,23岁的他放弃留校和前往北京的机会,回到父亲生前工作,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重庆市南川区金佛山,开始了他从事药用植物资源研究的一生。

这个还有一年就将迈入古稀之年的老人,是誓要翻遍一千座山的植物猎人,是耕耘近五十年的中药老牛,也是始终致力于发掘植物资源、帮助农民致富的共产党员。九年前,刘正宇到了回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但他选择五次申请延迟退休,继续奋战在植物资源研究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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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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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3日,刘正宇结束了五十多天的住院生活,回到了位于南川的家。

去年六月,他在江津四面山上做野外资源调查时,右腿上一处旧伤口被裤子磨破。由于没有及时处理,再加上天气炎热,伤口逐渐溃烂。下山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展鉴定从西藏带回来的几千个中药普查标本,想着等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了再去医院,结果忙起来便什么都不顾了,一拖又是好几个月。直到完成《金佛山珍稀药用植物》一书的编写后,他才匆匆赶去了医院。

医生看到伤口,责备刘正宇的家人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带病人来,“难道是没有钱吗?”提起这件事,刘正宇有些内疚:“他们都不知道我的伤。”

清除伤口里的腐肉,把深浅不一、边缘曲折的溃烂处修平整之后,才能进行植皮手术。西南医院最好的两位烧伤科医生对手术也没有十分把握,“一次不行就来二次”。经历了三次漫长而复杂的手术之后,刘正宇比住院前轻了十七斤。医生嘱咐他好好休息,但出院第二天,他就转身参加了一场会议,片刻也不停息。

遇险和受伤对于常年在野外调查的刘正宇来说是家常便饭。不管是调查时突然遇上山洪和泥石流,还是与野猪、黑熊和老虎等猛兽正面相遇,又或者是分别以64岁、66岁高龄经历两次肋骨断裂,都没有阻碍他继续向大山深处进发的脚步。他的足迹遍布重庆、四川、湖北、云南、青海、贵州等地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是在人烟稀少和地势险峻的地方。”2018年,他组建了一个“千翻”天团代表重庆市南川区参加央视节目《魅力中国城》。“千翻”在重庆方言里的原意是调皮鬼,但在这群植物研究者眼里,“千翻”意味着敢想敢干、勇于创新,也象征着为植物研究事业“翻一千座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刘正宇几乎有两百多天都在野外奔波,但他依旧不满意:“我做的还是不够,坐在办公室里的时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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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宇在野外进行资源调查,图源受访者

1999年,刘正宇带领考察队在大巴山深处寻找一种名叫崖柏的植物。一百多天的风餐露宿后,他终于在大巴山深处找到了这种除了巴黎自然历史博物馆里收藏的标本之外,再也没人见过的、古老而珍稀的植物,证明它并不像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宣布的那样已经彻底消亡。据报道,近50年里,刘正宇和团队采集了各类药用植物标本达30多万份,正宇耳蕨、正宇梅花草等5种珍稀物种以他的名字命名,多达106种药用植物新物种由他单独或与他人共同命名发表。

确认一个新物种需要深入了解和观察植物完整的生长周期,并采集标本记录其特殊之处,这意味着植物学家需要每年在不同的时间上山寻找、观察这种植物。如果错过季节或遇到生长周期特别的植物,则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从1978年在南川偶然发现一棵奇怪的树,到鉴定其为一种能在亚热带地区生存的木波罗树,再到1988年发现重庆各地的南川木波罗群落,刘正宇花了十年时间;从1999年第一次见到金佛山岩洞里的梅花草怀疑其为新物种,到2019年完成分子鉴定后由相关专家将其命名为“正宇梅花草”,他花了二十年。

对于远离自然、不做研究的人来说,发现一个新物种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刘正宇而言,发现新物种意味着为此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的工作就是识树、识草,将它们从深山里发掘出来,再把它们变成宝。”去年,刘正宇告诉作者,他们从崖柏中提炼出了一种精油,1克精油的价值大约是1克黄金的20多倍。“如果成功找到适合崖柏生存的土地来种植崖柏,乡亲们的生活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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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宇的微信名叫中药老牛。“一是因为我姓刘,二是因为我从中专的时候就开始读中药专业,研究中药已经接近五十年了,三是因为希望像老黄牛那样一生不求回报,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刘正宇的父亲刘式乔生前是南川三泉镇常山种植实验场负责人,儿子刘翔如今也在从事中药研究和开发工作,加上刘正宇自己和他同为植物学家的爱人,刘家三代人都将中医药视为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

1942年,刘式乔来到南川三泉镇常山种植实验场,从事中药材栽种和野生药用植物研究工作,从此扎根金佛山。耳濡目染之下,刘正宇在年少时期也对药用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先后进入四川省中医药研究院中专附属学校、四川大学和云南大学学习中药和植物。他本可以选择留校或前往大城市任职,但每次走出去之后,刘正宇又会回到金佛山。“不仅是为了金佛山这座植物资源宝库,也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

1972年,刘式乔在田间劳作时忽然倒地,再也没有醒过来。临终前,他嘱咐儿女们:“要学好药用植物学,报答党、国家和人民。”提起父亲的嘱托,刘正宇几度哽咽。

中国人将永远记得2015年10月5日那一天,屠呦呦因发现青蒿素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成为首位获得科学类诺贝尔奖的中国人。“青蒿抗疟”是1969年起屠呦呦带领课题组在2000多个源自古籍和名医的抗疟方里锁定的方向。1983年7月,在卫生部的安排下,刘正宇协助业师谭士贤研究员带队前往重庆酉阳,寻找富含青蒿素的优质植物资源。

酉阳流传“一把苦蒿可救疟”,但当地苦蒿种类繁多,到底是哪一种苦蒿,是否含有青蒿素,研究员们并不知道,民间医生也大多不愿将家族代代流传的秘方告诉旁人,所以,在众多蒿类植物中找到能高效提取青蒿素的植物并不容易。

调查队注意到,酉阳有位以救治疟疾而闻名的医师,但几次上门拜访都没能打动他。在拜访过程中,刘正宇偶然发现这位医师的父亲咳嗽不止,似乎是肺部的问题。医师告诉他,父亲的确患有肺痨,自己却束手无策。刘正宇想起,有一个单方说:“金山岩白菜,肺痨好得快”,意为金佛山上的岩白菜对医治肺痨有奇效,便将这个方子告诉医师,并带他上山采摘草药,医师父亲的病症果然有所缓解。为了感谢刘正宇,医师主动告诉他,治疟所用的苦蒿其实是酉阳所产的一种紫茎黄花蒿。调查队将采集到的标本送给屠呦呦团队检测,发现这种黄花蒿的青蒿素含量果然是全国所有蒿类植物中最高的,抗疟药研究的原料难题才得以成功解决。后来,酉阳当地开始探索大田种植紫茎黄花蒿,还建立了一座青蒿素药厂。

我国先后进行过四次中药资源普查,刘正宇是唯一参加过三次的人。“中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但现在很多祖祖辈辈学中医,甚至五代学医的,都转而去学西医了。再不好好发掘的话,很多东西都会失传。”在普查中,刘正宇收集了大量来自民间的药方和记录。但之前忙于课题,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整理这些药方,很多传给他药方的人就离开了人世。如今,整理这些药方成了他的心头大事。“能抢救一些是一些。也许不是每一个方子都有用,但起码能够起到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说不定能发掘出有价值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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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我都一直在想,其实我根本没有做过什么很了不起、很值得谈的事情,但是党和人民一直很支持我。”四十六年间,北京植物研究所及多所高校都曾向刘正宇抛出橄榄枝,却被他一一婉拒,因为他无法忘记南川人民的支持和关怀。“好几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都是金佛山的人救了我。”

1982年夏天,刘正宇带北京中科院研究生傅德志上山采集植物标本。为了采集峭壁上的一株植物,两人攀上悬崖。在爬下来的过程中,刘正宇踏空摔进石缝,一块薄如刀刃的石头划开他的大腿,留下一道深及骨头的伤口,一时间血肉模糊,鲜血如泉般涌出。傅德志慌乱中给他敷上了活血散瘀的蛇药,本该止血的伤口更加血流不止,再加上天气炎热,伤口感染化脓,剧烈的疼痛折磨着他。“那时我想着,什么时候血流完了就死了。”

无法联系外界求援,傅德志扶着刘正宇在人烟稀少的大山深处走了两天,才走到有人活动的村落附近。正在地里务农的一个村民见刘正宇性命危急,立刻将他背回了家中。村民的妻子正好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刚从公社医院里为生病的女儿拿了葡萄糖和消炎药回来。她将家中仅有的一瓶云南白药撒在伤口上止血,又将葡萄糖和消炎药输给刘正宇,情况才稍稍缓解。第二天清晨,这位村民用搓衣板和背篓将昏迷中的刘正宇绑在背上,走了4个小时山路才来到镇上的医院。此时刘正宇的伤口已经无法缝合,单位派车将他送往西南医院进一步治疗,他才捡回一条性命。

而那位村民将刘正宇送到镇上医院后就悄悄离开了。出院以后,刘正宇想带着傅德志从北京寄来的10瓶云南白药,回去寻找这位村民。但五次前往,都没有村民出来与他相认。当他第六次前往村落,走过一座独木桥时,他恍惚间想起几近昏迷时,傅德志曾扶着他爬过一座独木桥,桥后就是那位村民的家。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合溪镇村民刘福元。

“当时我想,山里人太淳朴,太好了。”后来刘正宇才知道,刘福元的女儿因为没有及时得到药物治疗,烧成了重度肺炎。“当时我觉得非常愧疚,但是我一看,他们那个屋后头有岩白菜,正好可以用来治肺病。给小姑娘吃了岩白菜过后,她的病才好了。”刘正宇感念刘福元的救命之恩,认刘福元夫妇为大哥大嫂。直到如今,刘正宇还常常去拜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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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正宇和他的大哥刘福元,图源受访者

正是这次经历,使刘正宇坚定了入党的决心:要报答人民的恩情。1984年,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多次获得重庆市优秀党员称号。此后,他的工作也更加注重将研究成果付诸生产和实践,将植物资源真正利用起来,造福国家和人民。

干岩矸(学名毛黄堇)是一种只长在悬崖之上的、有镇痛奇效的草药,一斤可以卖上千元。尽管每年都有很多人因采摘这种草药而摔下悬崖,但依旧有许多农户以此为生,农户庞顺兵就是其中一个。但幸运的是,他得到了刘正宇的帮助。在刘正宇的出资帮助和技术指导下,庞顺兵搭大棚、买种子,很快便通过种植干岩矸攒下了自己盖房子的钱,并带动五十多个农户一起种植。

研究成果帮助了许多农民脱贫,刘正宇自己却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一件二十多年前买来的、十五块钱的衣服,他形容这件衣服为“补丁补过去补过来,不是千针就是万线”。但是每次去野外考察,他又会穿上这件衣服。山里孩子不愿意读书,刘正宇就去动员他们。前前后后,他资助了二十多个农村女孩上学,帮助她们走出大山。单位有什么事,他总是冲在最前面捐款。“以前我和我爱人都是高级职称,儿子也是副高,上无老,下无小,只有一家三口。那时候却买不起房子,也没买车,家里连个空调都没有,现在搬了家才有空调。都说我们大方得很,但钱是怎么用完的——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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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刘正宇(后排左二)参加重庆市开展“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事迹巡回报告会,受访者供图

学生张军曾说,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刘老师,最贴切的词就是初心。“初心就是,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就应该做什么。对我和我的专业来说,真正意义上的初心,就是一切为了人民。”

发现新物种也好,研究药用植物也好,帮助农户脱贫致富也好,刘正宇认为这些都还不够。什么才是“够了”呢?他说,接下来要把以前欠下的账统统完成,不仅仅是为了做课题而去做课题,而是把问题研究深、研究透。最重要的是好好带学生,让更多年轻人愿意学习中医,为中国中医药事业培养更多人才。

“到最后总结时没有遗憾,才算是够了。”

(作者:周思雨、吴昕雨、韦宛伶)

总策划:刘丹凌

指导老师:刘丹凌  杨绍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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