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绿豆稀饭
张老侃
山城暑热，八月如火炉。在没有空调甚至连电扇也没有的“很久很久以前”，每当日落黄昏时，闹市区无论小什字、大什字、七星岗、上清寺，处处可见一幅夏日纳凉坐街沿边摇蒲扇打赤膊吃干胡豆下稀饭的市井风俗画。注意，若细剖这一段欧式长句子，这一幅近似于宋代东京《清明上河图》的“重庆夏日纳凉图”，有如下特点：一是日落黄昏，太阳的酷热融进扬子江里。二是在沿街的门前，各家各户先以凉水泼地，待降温后把矮桌矮凳移至街边，然后摆好碗筷，把熬好的绿豆稀饭端来，桌上摆一盘经爆炒水“急”的凉拌干胡豆、凉拌苦瓜或藤藤菜，几片刚泡好的泡萝卜、子姜。一家老小捧着稀饭碗“嚯嚯”地食将起来。第三，此时千万不能遗漏掉喝稀饭时的那道风景:男人无论胖瘦，一律赤膊，重庆方言叫“打光胴胴”;女人也只是以薄衫遮住羞处而已，正所谓“暑天无君子”。人们喝稀饭时发出嚯嚯的响声，大汗如雨，这时在一旁必有一盆洗脸水，内有毛巾。食者一边拿毛巾拭汗，一边擎大蒲扇摇风。蒲扇如蝴蝶翅膀不停地扇动。此时谁如果登枇杷山顶四下俯瞰，满城“蝴蝶”飞，满城“光胴胴”，满城一片喝稀饭的嚯嚯之声，将两江波涛声全都压盖住了······啊!老重庆，好一幅盛夏纳凉“消夜“之风情画卷。
重庆人盛夏“消夜”(晚餐)喝稀饭是一大民俗。(翻遍漫画大师丰子恺有关旧时重庆城民俗风情的画作，未见有“盛夏纳凉消夜图”，遗憾!)重庆话喝稀饭，官话叫吃粥。“纳凉消夜图“中的吃粥，是大众菜谱，“粥”中掺入“清热”的绿豆，这是重庆市井百姓视为美食的“绿豆稀饭”。那时人穷，正如《红楼梦》作者曹雪芹一首自嘲诗所写：“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
巴人食粥之习俗，最根本的原因是酷热所逼。绿豆稀饭就凉拌胡豆，开胃口，通泰，“肯梭”；既饱肚皮又能补充大量淌汗流失的水分；当然也是因为稀饭喝起来特别舒服了。苏东坡说过:“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宋代诗人张文潜，曾有《粥记》云:“每晨起，食粥一大碗，空腹胃虚，谷气便作，所补不细，又极柔腻，与肠胃相得，最为饮食之良。"陆游的《食粥》诗，有小引曰:“张文潜有食粥说，谓食粥可以延年，余窃爱之。”古之文人所指的“食粥“，自然不仅仅是喝绿豆稀饭，而是像广东人那样，食滑肉鸡粥、冬菇鸭粥、鱼生粥。更考究的，是《红楼梦》里，林黛玉吃的燕窝粥、宝二爷喝的碧粳粥、琏二奶奶喜吃的鸭子肉粥和枣儿熬的粳米粥······
食粥千般好。但九九归一都比不上咱们重庆人傍晚纳凉时就着凉拌胡豆、苦瓜、子姜所喝的绿豆稀饭。瞧那街沿边的矮桌，那如蝴蝶翅膀样摇动着的蒲扇，那满城的“光胴胴”和响彻云霄的喝稀饭的嚯嚯之声······好一幅“山城盛夏纳凉消夜图”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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