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的“懒人”

谭岷江

春天的一个中午，在石柱中益乡盐井村公路边崭新的安置点新居，罗洪俸忙着给两个孩子洗衣。五岁的小女儿罗菊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更像一朵花一样，在他身边跑来跑去；七岁的大儿子罗湛则显得很文静，拿着一本课本，正在屋内正对着大门的桌子上做作业。

阳光下，罗洪俸觉得很幸福，脸上的笑容自然而又甜蜜，很像内心愉悦的完美注释。

许多人都说，罗洪俸是一个“懒人”。他个子太矮小，长得瘦，因为肺上有病，背便有些驼，说话细声细气，稍微做一点农活就会坐在那里休息，像刚刚跑完一趟剧烈的中长跑，看起来确实是个“懒人”。但是，作为从盐井村考出去的大学生、看着他长大的石柱中学向老师却说，他不是懒人，他的身上有许多传统美德，闪烁着许多缕光芒。

罗洪俸是个勤快人。

他出生在盐井村，从小就有严重的支气管炎，用力过猛就会喘大气，只能做些轻松的农活。因为容易累，加上喘气难受，他喜欢坐着，更喜欢休息；但乡亲们看到，在年轻时病情较轻时，他曾经背着六七十斤的肥料翻过高山，蹚过溪河，在春种秋收中，他背着、挑着重物上坡下坎，努力勤劳致富。

那些年，他曾是一个“懒人”。村里的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但他始终害怕出门，他对父母说：“我是个残疾人，怕出去被人欺负，找不到活，还吃苦受罪，我就喜欢呆在家里。”他每天喘着粗气上坡干活，晚上回到家里，全天候陪伴在父母身边。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他的病相对更重了，但他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也不怕了，毅然跟着村里的乡亲出了门，外出去打工挣钱。

邻居老大娘感叹说：“他啊，其实是一个孝子呢。”

罗洪俸更是个善良人。

刚出门打工时，他和村里的许多人一样，“孔雀东南飞”，往东方走，往南方去。他在家乡民工最多的浙江桐乡、广东东莞呆了一段时间，又独自来到了湛江。在这里，他偶然认识了一个广西女子，她带着三个孩子从家乡来到这座城市，独自打工供孩子读书。女子说，是逃婚出来的；罗洪俸从不问原因，只觉得应该帮助她，便将打工的钱拿了出来，不声不响地帮助了她十年，让她的三个孩子读书、长大和就业。

知道他从未结婚，广西女子跟着他回到中益乡土家山寨，领了结婚证。夫妻俩又来到湛江，生了两个孩子。为记住一生唯一的爱情发生在湛江，他给大儿子取名叫罗湛。

后来，罗洪俸病情越来越重，无法外出打工挣钱。在一次争吵后，妻子丢下两个孩子离家出走了，从此没有消息。罗洪俸理解她，感谢她给他的爱情，一直珍藏着他们的结婚证。

他在城市里既当爹又当妈地照顾两个孩子，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同时照顾好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儿和三岁的大儿子的。他完全不能出去打工，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很快便坐吃山空。在万般无奈之下，他给侄子打电话求援。侄子专程来到湛江，接他回家。他抱着只有一岁零三个月的女儿，侄子则抱着他三岁的儿子，坐上长途客车回到了老家。

十年未曾在家生活，好在哥哥在公路边建起了新房，将无人居住的旧瓦房送给他临时居住。瓦房漏雨，每到雨季，他没有力气搬迁小床避让，便只好在床上放上各种盆盆碗碗接雨。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被子时常被雨水淋湿，孩子冷得直哭，他不能哭，便坐着唱摇篮曲，却怕孩子真的睡着后感冒，赶紧又将孩子推醒。第二天一早天晴后，他就赶紧将被子拿到屋外去晒。

这样的苦日子，村干部和驻村扶贫工作队知道了，先将他家屋顶盖上了塑料薄膜暂避风雨，又将他家纳入贫困户搬迁范围。考虑他要照顾孩子，无法干活，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经过乡亲评议，村上推荐，政府批准，他家吃上了低保，每月共有一千多元的低保救助金。

去年金秋时节，罗洪俸一家三口搬到了居民点，住上了一楼一底的小院。妻子依然没有消息，小女儿也长到五岁了，到中益乡小学读幼儿园了，大儿子则进入小学读一年级。

为方便他接送孩子，侄子又给他买了一辆廉价三轮车。这时，罗洪俸的病加重了，真的成了懒人，他不能做任何重活，只要稍微一用力，他的肺就猛烈地抖动，如果在夏天穿着单衣，甚至能看到他的肋骨像一道道麦浪一样，在风中或无风中都能高高突起。好在有了三轮车，在孩子上学读书时，他就有空接点给附近乡亲们运货的活，挣点运费贴补家用。这时，他真像一位辛劳的小货车司机，开的虽是简单的三轮车，却有开着大货车的感觉与幸福。

但更多的时候，罗洪俸在照顾孩子，购买家里生活用的米油蔬菜，给孩子煮饭、洗衣，细心打扫屋子：“这是党的好政策照顾我，让我家有了新房子，我要让它每天都干干净净的，让孩子们穿得漂漂亮亮的。”

见过罗洪俸的志愿者都说：“这个懒人啊，其实是一个好父亲呢。”

罗洪俸是个感恩者。

曾在浙江桐乡打过工的石柱报社记者隆太良是邻乡人，不认识罗洪俸，但知道他的经历后，专程跑到盐井村看望他。罗洪俸当时住在破瓦房里，隆太良看着他在院坝里忙，背上背一个孩子，怀里抱一个孩子，很感动，便给他们一家写了报道。报道出来后，隆太良又组织了一些爱心人士前去帮助他们，给他们送去被子、衣裤和鞋子等生活用品。许多人第一次看见两个孩子，都觉得他们长得聪明伶俐，人见人爱，考虑到罗洪俸的现状，都有了爱心，想帮他收养这两个孩子，让孩子生活得更好，也可以让罗洪俸不太劳累。可罗洪俸不愿意孩子再失去父爱，他宁愿再苦些、累些，也要照顾好孩子。

然而，有一次，罗洪俸病了，喘得太难受，觉得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便悄悄支开两个孩子，给隆太良打电话：“隆记者，如果我走了，请你帮帮我的两个孩子。我已经写下委托你照顾孩子的遗嘱，我相信你。”隔着电话，隆太良也觉得万分难受，却安慰他说：“说的什么话呢？现在医保政策这么好，你才四十来岁，还这么年轻。”

罗洪俸感恩好心人，更感恩党和政府。“要不是党的政策好，要不是乡干部和村干部帮我的忙，我一个失去劳动能力的残疾重病号，还拖着两个几岁的孩子，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哟。”罗洪俸说着说着，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看见父亲在哭，罗湛放下课本，走到父亲身边的矮凳子上，静静坐下，却不说话；像一朵花跑着的罗菊却停止了跑动，找来一张餐巾纸，站在父亲身边，给父亲擦着眼泪。

此时，作为第一次见到他们一家的陌生人，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心里感动着，只想说：“罗洪俸啊，其实真是一个知恩知报的重情人！”

这一天，日历上写着：2020年3月16日，天气晴，微风，气温17℃。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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