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徽宣城回到陕西兴平，已是2月24日凌晨1时许。

警车已经开行1300多公里，路过兴平市一家名为“老凤祥”的金店前。透过车窗，刑警边冬拍了拍嫌疑人赵某的肩膀，带着狡黠的微笑，指着金店问，“熟悉不？”

始终不开口的赵某点了一下头，说：“熟悉。”

“那么是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面对边冬的提问，赵某思考良久后，开始讲述2020年除夕夜，那场疫情之下金店盗窃案的全过程。

3月25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获悉，35岁的安徽人赵某涉嫌盗窃1312件金饰，总重10338克，价值373余万元。

▲3月25日，陕西兴平警方将被盗黄金交由金店工作人员进行清点。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除夕夜金店10公斤黄金一夜被盗

1月25日，春节。陕西省兴平市这家名为“老凤祥”的金店照常营业。

上午10时，店员打开店门，凌乱的现场让店员陷入恐惧：原本盖在玻璃柜台上的红绒布被扯下，上面印有土灰色的脚印。柜台内的金饰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个包装盒被随意丢弃在四处，像极了一个垃圾场。

慌了神的金店经理报了警：“价值大了，上百万了，快让你们破案的人来啊……” 在电话一头，经理焦急地诉说着案情。

随后，刑警接手此案。正在单位的边冬急匆匆赶往现场。

边冬是兴平市公安局东城刑侦中队的队长，45岁，有23年的刑侦工作经验，在他手中，究竟破过多少案子，他自己也记不清，但对于破案，他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初到金店，先期抵达的侦查人员正在勘查现场。金店外，对于这起发生在除夕夜的黄金盗窃案，围观者议论纷纷。

警方得知，平时，这家金店每晚9时关门。关门前，金店通常会将金饰锁进保险柜。但由于金饰都卡在包装盒内，不方便存储，为了更方便搬运，这里的店员都将金饰锁在了柜台内。为了不被人察觉，关门前，经过打扫，店员会用一块块红绒布盖住柜台，然后离开。到了每晚11时，一名住在附近的老人会来此值班，直到次日开门。

警方找来本该当日值班的老人。老人说，案发前几天，他身体不适，一直在家，没来店里值班。

经过调查和经验，边冬笃定，这是一起由外人实施的盗窃案。

边冬的说法并非没有依据。在金店内，侦查人员正忙碌勘查现场的同时，他照常没去打搅，而是在金店周围转悠。

在金店后门，一个位于二楼与一楼之间的窗户前，边冬发现了端倪。

窗户的金属防盗网有四根钢条被人从中间剪开，每根钢条外翻，被掰弯，留出一条口子，有篮球大小。

边冬爬上窗户，仔细观察这4根成人食指粗细的钢条，上面锈迹斑斑，被剪开的齿痕上没有灰尘，也没留下异物。

“是新茬子……”一番研究后，边冬跟旁人议论起案情。只是当时，他也没搞清，嫌疑人是如何从这个篮球大小的开口钻进去又不留痕迹。“除非，这个嫌疑人的身材很瘦小，但又很敏捷，而且很有力量……”

随后，在金店的视频监控中，边冬看见了这个像幽灵一样的男子出现在黑白画面中。

这家金店的布局很简单，300平米左右的空间内，中间一个椭圆形的玻璃柜台，两侧也放有柜台。

监控录像显示，嫌疑人翻窗进入金店后，径直走向了收银台。在收银台逗留了3分40秒后，嫌疑人似乎没有什么发现，于是，转头来到玻璃柜台，扯下红绒布，嫌疑人找到了他的目标。

事后经统计，金店被盗金饰共计1312件金饰，总重10338克，价值373余万元。

“没有丢钱吗？”案发后，边冬追问着一个个店员。

在这家金店内有一间员工更衣室，内有一个柜子，当日存放着17万现金，这是金店的日常运营款，在店员间，这笔钱的存在不是秘密。

“钱还在，就是金饰没见了。”金店负责人的肯定回答，让边冬坚信了自己的最初判断。

▲嫌疑人赵某为躲避抓捕，始终戴着摩托车头盔。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跨省骑行千里寻找作案目标四个月

正在警方勘查现场，搜集破案线索的同时，日后，被列为此案重大嫌疑人的赵某早已离开兴平。

赵某，35岁，安徽省宣城市郎溪县人。赵某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他父母早亡，大他两岁的哥哥将他带大。

在当地，赵某的哥哥以为人老实、本分出名。为了能照顾这个家，他常年在外打工。

但赵某不同。在当地，赵某曾因盗窃三次入狱。第一次，他切割了别人家的铝合金窗户，变卖了9500元被判刑。第二次是，剪开防盗网，盗窃保险柜。第三次正准备盗窃，被巡逻队员抓获。实施这起盗窃金店前，赵某才出狱不久。

常年实施盗窃，外人误以为赵某好吃懒做。但赵某的意志力和户外生存能力很强，酷爱远途骑行的他，曾一个人从山东骑着自行车去过西藏。

赵某的手掌、手指和脚底也与常人不同，常年磨出的老茧长了厚厚一层，即使抓一把玻璃渣也不会伤了手脚。

在老家，很多人都觉得赵某比他哥哥聪明，学习能力也强，很擅长观察。在赵某的平板电脑上，储存着各类盗窃手法，并有自己的总结。

赵某也承认，他曾反复研习这些，目的是想多弄些钱。

去年10月，赵某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从安徽宣城来到了陕西西安，走了将近1300公里。

喜欢上网的赵某惦记着这座网红城市的风景，同时，他也希望能在此寻找到作案目标。

此行，赵某曾路过江苏南京、河南三门峡和灵宝。一路上，他留意着金店，希望找到目标。但各地金店防范森严，赵某没找到机会。

到了西安后，赵某没有入住小区或酒店，而是在西安东郊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烂尾楼。

这里四周围墙倒塌，周围都是灌木，站在顶楼，视野极佳。虽然环境等同于野外，但赵某觉得这里很安全。

在此落脚后，赵某在周围“捡来”了床垫、被子、衣裤、锅和柴火等生活用具。

据说，从安徽到陕西，这一路，大多数生活用品都是赵某“捡来的”，包括那辆自行车。

从去年10月起，赵某每天像上班一样逐一探访西安和咸阳的各大金店，但始终没有找到目标。直到在距离西安60多公里外的兴平，他发现了这家金店。

赵某认为，兴平这家金店的安保有问题。每晚9时，这家金店下班，直到晚11时，才有值班的人来，因此，他拥有了两个小时左右的作案时间。

有了作案时间，赵某又反复观察了很多天，案发前几天，他曾两次前往金店周围踩点，并四次翻越围墙来到金店后门。他爬上围墙剪开了后门窗户防盗网的四根钢条，以测试金店是否会加强防范，直到发现金店一切如旧，赵某才决定出手。

▲被盗金饰共1312件，总重10338克，价值373余万元。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作案手法讲究的嫌疑人

破案，对于边冬这种老刑警来说，就像经历一场猫鼠游戏。

在他看来，案与案之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外人眼中，此案的案值特别大。

进入工作状态后，边冬还略微感到一丝兴奋。他说，兴奋源于他的目标。

金店的监控录像显示，这个嫌疑人是骑着一辆电动摩托车来到金店，头上始终带着摩托车头盔，穿着一身紧身运动装，背了两个包翻窗进入金店。黄包用来装作案工具，白包装金饰。

嫌疑人作案手法特别“讲究”：黄包是两头扎着绳子的蛇皮袋。嫌疑人进店后，将蛇皮袋在地上铺平，将撬杠和扳手逐一码好后再使用。用哪个工具，拿哪个，用完立即复位。即使最终得手准备离开，也不忘将撬杠和扳手逐一用蛇皮袋卷起，两头扎上绳子。

监控中，嫌疑人整个过程井然有序，像一名机床前熟练操作的工人。这也导致日后警察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作案工具。

边冬留意到，嫌疑人将一个个金饰从包装盒内取出，金饰成堆后，再用手拨进随身携带的白包内，不时会低头看表，似乎在计算着时间。

在边冬看来，这个嫌疑人的举动看似谨慎，但能看出他的慌张。

或许是因为在赶时间，金饰从包装盒内取出，被嫌疑人扯得七零八落。负责勘查的警察还在现场发现了不少掉落的碎金花儿、戒指以及被扯断的金项链。

原本金饰已经被嫌疑人收入袋中，但嫌疑人并没有离去，而是四处寻找一根捆黄包的绳子。为了找到这根绳子，嫌疑人在金店内转了好几圈，用时几分钟，最终，他倒出白包内的所有金饰，才发现绳子在白包里。

边冬计算过嫌疑人的作案时间，从进入金店到离开，用时1时53分。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此案告破时，10名店员共用了23分钟才整理完所有被盗金饰。

▲嫌疑人赵某在西安的暂住地是一栋废弃的烂尾楼，远眺前方的铁塔，他将黄金埋在了铁塔下。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线索中断嫌疑人神秘消失

从接手此案第一天起，边冬便试图刻画嫌疑人大体面貌。

在一处监控视频中，嫌疑人瘦小的身影从一堵围墙旁一闪而过。边冬将画面定格。他发现，围墙上贴有通知告示。边冬和同事来到这堵墙前，让同事站在告示下，根据嫌疑人头部出现在告示的位置，测量出了嫌疑人的身高。

“大概1米63、64的样子，是个小个子……”在多个监控视频内，边冬发现，嫌疑人是个很谨慎的人。除了在现场没留下任何作案工具，就连案发前后几天，嫌疑人都一直戴着摩托车头盔。由于新冠病毒疫情期间，没人察觉异样。

边冬和同事始终想看清嫌疑人的模样，但即使是吃饭，嫌疑人也都会找一处僻静的角落。

查阅沿途监控，警方得知，嫌疑人完成作案后，朝兴平市城南骑着电动摩托车离去，但正当警方感到侦查方向顺利进行时，在渭河边，嫌疑人像蒸发了一样消失在这座小城内。

嫌疑人是谁？去哪儿了？一切不得而知。

没了监控视频不等于没了破案线索，边冬和同事反复研究试图找到其他线索。

一切可查的信息都可能成为警方的破案线索：嫌疑人的黑色头盔、作案工具、写着“特制”二字的白包……就连嫌疑人当天穿的白色紧身运动装，边冬和同事也联系上了商家。这件运动装售卖了173万件，边冬说，任何能破案的线索都不能被放弃，“他做了，就肯定会露出马脚……”

1400小时监控中找到1秒嫌疑人画面

消失的监控也让边冬和同事开始转变思路，既然，案发后嫌疑人从监控失踪，那么案发前呢？

监控显示，嫌疑人作案前从西而来，为了模拟嫌疑人的行踪，边冬和同事开着车，模拟电动摩托车35码的车速反向推算嫌疑人的行动轨迹。终于，他们发现，案发前12天，1月13日，嫌疑人曾在咸阳一小区附近多次停放摩托车，由此推测，这里可能是嫌疑人在咸阳的落脚点。

掌握了嫌疑人的出行，边冬和同事再次驾车推算着嫌疑人的行动轨迹，在一处必经的加油站，同事找到了案发前后的监控录像。

“1400个小时的监控”，这个数字着实让专案组的所有人感到棘手。

但要找到嫌疑人，就必须看。于是，十几个人分批反复寻找画面中相似的倒车镜、车型、头盔、车灯……每一帧画面都可能是破案线索。

“可能揉一下眼睛，点根烟，画面就过去了。”边冬说，破案就像钓鱼，看着鱼漂不停在动，一会儿又不动了，这就是个耐心的过程。

一一帧帧的画面比对，监控又再一次捕捉到嫌疑人的画面，而这一画面不足1秒。

在断断续续的挖掘中，嫌疑人陆续出现在了西安、河南省灵宝市、三门峡市，边冬和三名同事又一路追查。

▲警方在1400个小时的监控中，在不足1秒的视频中，发现了嫌疑人赵某的身影。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疫情期也不放弃破案的警察

1月25日，由于新冠病毒，陕西启动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Ι级应急响应。

此时，处于兴奋中的边冬和同事还没有意识到要戴口罩，倒是局领导感到不安，找来了防护用具。

正值疫情期间，边冬发现，很多单位或店铺已经关门，好不容易找来了案件突破口，可想查监控，但很多地方无人值守，他们连门都进不去。

更要难的是饭店和宾馆都关门了，他们找不到吃的和住的地方。

边冬自嘲自己比较皮实，在车里坐着睡一晚也能将就。没有吃的，去超市买点水、面包、火腿肠、方便面和锅巴，车的后备箱成了生活补给品的小仓库，超市老板不解地问，“这疫情还往外跑……”说明缘由，老板显得很慷慨，买3个面包送6个，不拿还不行。

“现在都没有吃完。”边冬说，唯一感到欣慰的是，他们可以上高速路。

案发后，陕西省公安厅、咸阳市公安局以及各级政府都在询问案子什么时候能破。

兴平市公安局局长也很着急，一天一个电话打来询问情况。

时间久了，边冬和局长的对话也变得简单。

“干啥呢？”

“看监控呢？”

“好，你忙。”

边冬说，对话简单说明领导信任。

案发后第七天，2月2日，边冬给出了答案。“20天破案。”

“依据是什么？”

“那你别管……”在边冬的脸上露出了自信又狡黠的微笑。

3月25日，上游新闻记者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边冬。他说，主要依据是同事们前期的调查已经锁定了范围，他心里有数，不排除意外，相信大方向不会有错。

最终，警方也将赵某锁定为此案重大嫌疑人。

警车一路追击，分别去了陕西咸阳、西安、河南灵宝、三门峡、江苏南京和安徽阜阳。

边冬和同事逐一排查嫌疑人可能躲藏的城市，一致认为，嫌疑人只可能回到安徽宣城老家。

“这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地方，他怎么会有？”边冬说。

▲嫌疑人赵某作案前一直将携带着作案用的白包和黄包。摄影/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作案后埋掉黄金步行20多公里逃离现场

完成作案当天，赵某一路向南来到渭河边，他将电动摩托车和作案工具扔进渭河内，自己背着将近10公斤半的黄金爬上高速公路，相当于一袋面的重量。他沿着高速路步行30多公里来到了西安的西郊，此时，天已经大亮，赵某乘坐了公交车来到西安市中心，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西安东郊那栋烂尾楼。

事后，赵某说，他也不清楚口袋内的黄金有多重，去超市买东西时，用超市的秤，称了一下一袋子黄金，将近10公斤半。眼前的数字让赵某感到兴奋。

由于是疫情期间，黄金放到哪儿是个问题。赵某考虑了很长时间，在暂住的烂尾楼楼上，赵某向东南方向远眺，几公里外，有一处高压铁塔。

赵某反复分析认为，那里不会有人施工，也没人去，于是，他便在铁塔下的水泥墩子旁挖了一个1.5米深的深坑，将黄金埋进了深坑内。

2月17日，案发后第18天，赵某决定离开西安。他偷了一辆自行车，从西安一路向西开始骑行，途径了河南灵宝市，在灵宝，他呆了8个小时，试图在当地黄金市场询问金价，但因为是疫情期间，金店都关门了。无奈，他买了一张从灵宝到安徽阜阳的火车票。

“如果不是疫情期间，估计这批黄金已经被他出手了。”边冬说。

买了火车票的赵某并没有在灵宝上车，他又向西骑行到河南三门峡市才上了火车，通过补票，2月22日，回到了宣城市。

那么多天过去了，赵某觉得，他应该没事了。一路上，对未来，他开始有了想法。他准备疫情过后，回到西安，挖出黄金卖掉，再回到老家，要在当地开一家最大的养鸡场。

嫌疑人前脚回家警察后脚就到

而此时，赵某没想到的是，边冬和同事正一路开着车，朝他赶来，或许是因为嫌疑人即将落网，四名警察坐在车上很兴奋地唱起了歌。

2月23日下午1时许，边冬和同事从兴平开车1300多公里抵达安徽宣城市，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当地社区工作人员。

“他昨天才回来，我们还给他量了体温。”听了社区工作人员的描述，边冬笑了，“没错，就是他。”

案发后第30天，边冬第一次见到赵某，跟之前的调查一样，赵某是很瘦小，但很有力量。边冬亮出了警察证，“看清楚，我是陕西省兴平市公安局的警察，找你是有原因的……”

赵某愣了。待赵某还未反应过来，边冬追问道，“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找到你的?”

“想。”

“那你先说。”边冬的话让赵某沉默了很久。

抓获赵某后，当天，警车一路朝西返回兴平，一路上，赵某也很少说话。

回到兴平，已是次日凌晨1时许，路过那家被盗的老凤祥金店，坐在车内，边冬拍了拍赵某的肩膀，指着车窗外的金店，笑着说，“熟悉不？”

赵某说，“熟悉。”

到了公安局，赵某说出了他与黄金的事情，一切跟警察掌握的信息一致。

一切结束，赵某懊悔地说，自己很聪明，就是没用到正道上。

边冬又露出了狡黠地微笑，“知道啥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上游新闻记者获悉，赵某因涉嫌盗窃罪目前已被兴平警方刑拘。

上游新闻记者 贾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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