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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夜雨丨“渝电之光”作品选登丨宋燕/重庆:灿烂星河
09-17 10:30:00 来源:重庆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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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星河

宋燕/重庆

我即将去探望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临行时,领导再三嘱咐:“潘师傅是变电行业的老师傅,又是你们变电车间的老技术员,你去了一定要好好安慰病人,好好安抚家属。”我郑重地点点头。

这是十年前的旧事了。彼时,我刚从一家基层供电单位的团委书记,转岗任变电车间主任。话说这个潘师傅,在我们变电口,那真是万人敬仰,灿若星辰。记得当年,我刚进单位,还在变电站当值班员的时候,就常常听到关于他的传说。

譬如某变电站因故失电,全站的人不知所措,潘师傅却可以坐在办公室里,隔着万水千山开局布阵。谁在控制室断油开关,谁在升压站拉刀闸,谁去检查变压器,谁去监测仪表盘······那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譬如说,某次某变电站故障报警,全站出动,上天入地,各显神通,直至人仰马翻,却依旧是警报声声,不绝于耳。万般无奈,只得电话请教潘师傅。相传潘师傅在电话那头,眼睛微闭,手指轻捻,然后就如临现场,如数家珍:“右起第3块控制屏后面,左起第2个接线装头松了,用螺丝刀紧一手。”然后就真的功到病除。

那时的基层供电单位,供电车间与变电车间几乎各自占了安全生产的半壁河山,供电车间的人与变电车间的人亦是明争暗斗,各不相让。每次,但凡有供电车间的人向我们称道某某师傅技术好,我们变电车间的人便总是把嘴巴一撇,然后笑着说:“比我们潘师傅呢?”单位里举行青工技能大赛,潘师傅年年都是首席评委,如果有幸得到潘师傅的亲自指点,那简直就是这一生最为值得称道的事。仿佛走遍天下,那脸上都卡过钢印,胸前贴着字条,上面金光闪闪地写着:“潘师傅的徒弟”。

记得那时,我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正赶上单位新建35KV华兴变电站。领导为了培育新人,便将我们几个平时工作积极上进的少年学生,派到工程队进行最为直接的现场观摩和实操学习。而我,就主要负责二次回路的装接试验。

那是临近工程结束的前几天,当我捋衣撸袖,咬牙切齿,拧紧最后一颗螺丝钉时,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控制室里自己亲手装接的,整整齐齐的控制屏,仿佛看到一屋子,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只觉无比轻松与愉悦。心想,只要试验成功,我也算功德圆满,可偏偏好事多磨。当合闸通电,只见眼前光字牌(故障警示灯)一闪,瞬间心悬一线,立即沉心静气,仔细查验。可细细密密来来回回搜索了好几遍,都没问题。再查,依旧完美无瑕······但凡在变电站待过的人都知道,变电站不怕出故障,怕的是找不故障点。此时,看着那一路光芒万丈,灯火通明的光字牌,它们仿佛正瞪大了眼睛,呲牙咧嘴地嘲笑着我的黔驴技穷。“这可怎么办啊······?”正在一筹莫展气急败坏之时,旁边的师兄突然欢呼起来:“宋,快看,救星来了,救星来了······”我一抬眼,只见潘师傅正从单位工程车后面的货箱上跳下来。彼时,他虽年近六旬,但一身蓝色的工作服,将他衬托得极为精悍与利落。看见潘师傅,我便如同生死关头,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当即放声呼喊:“潘师傅救命······”

时至今日,依然记得,那天潘师傅简单地听了我的介绍,再瞟了一眼光字牌,然后拿起一把螺丝刀,转身走到控制屏背后,“刷刷刷”地就开始拆线,接线、装熔断器,再检查、合闸、通电······不过短短三五分钟,光字牌竟奇迹般地熄灭了。目瞪口呆之际,我脱口而出:“潘师傅,您是真神啊!”潘师傅只“呵呵“一笑,再迅速地断电拆线,转身将刚装好又拆下来的熔断器递给我说:“来,自己试试。记着,这是我们自己利用老旧材料做的控制屏,不少设备都有些老化,为了尽量节约成本,况且这个又是小变电站,所以有些地方我们只能自己改良。加装这个熔断器,便如同给这条线路加了固,以后万一再遇上这种情况,一定记得来这里检查······”“是!”少年时的我,突然一个立正,身体一挺,将拿着螺丝刀的右手举至耳畔,“啪”的一声行了个军礼。彼时,天边落阳西坠,而窗外,茉莉飘香。

那天,临别时,潘师傅还特地来查验了一遍我的控制屏。当确认一切无误后,潘师傅微笑着,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竖起,在我面前摆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说:“好样的,宋小伙子。”我立即纠正说:“是宋小姑娘”。然后潘师傅就打着 “哈哈”仰天大笑出门去······

回忆里的时间总是不动声色又不着痕迹,不知不觉,已来到了潘师傅的病房前。推开门,只觉天地肃穆,一切静谧又安详。此时,潘师傅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床边坐着形容憔悴的潘师娘。见到我,潘师娘立即起身,我连忙将食指放到唇边,然后轻轻地走到潘师傅的病床前。眼前的潘师傅,已沉沉睡去,他的手上打着吊针,一根细长的胶管正插入他的鼻孔。潘师娘轻轻地说:“都这样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肺癌······”然后就听见潘师娘轻轻地哽咽,啜泣。我伸手搂过潘师娘的肩,心如刀割,却又无法言语。生离死别,从来都是人生大事,而今大限在即,生死攸关,即便我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亦是无从说起。就这样,我只能搂着潘师娘,静静地伫立。突然,潘师娘仿佛想起了什么,然后转身弯腰,轻轻地捧起潘师傅的手,低低地唤:“老潘,你们单位宋主任来看你了。”我连忙从潘师娘手中握过潘师傅的手,低声说:“潘师傅,是我,宋小伙子。”突然,只觉潘师傅的手指仿佛在我掌心轻轻一颤。我就继续说:“潘师傅,我们变电站正在进行从有人值班到无人值班的大改革,我们还等着您到现场为我们作指导······”这一次,我能确定,潘师傅的手指,真的在我的掌心再次轻轻一颤。我不觉惊喜地抬头望着潘师娘,潘师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向我频频点头。我就又轻轻说道:“现在正是大改革的时候,以前那些老旧的变电站终于要脱胎换骨啦······”我们变电车间,下辖10余座变电站,均建成于上世纪50-90年代,这其中,不下于8座变电站,是由潘师傅亲手设计建成的。它们大到变压器,小到螺丝钉,每一条线路,每一台设备上都落满了潘师傅的掌纹与身影。它们散落在田野乡村,如同漫天星斗,默默地,照亮了万古长空,亦照亮了一座城的前世今生。

一边握着潘师傅的手,一边同潘师傅说着话,潘师傅的手指,便在我的掌心阵阵悸动: “达、达、达······”十指连心,天地宁静,那阵阵微弱的悸动,仿佛最终都化成了一个人最初又最有力的心跳······

“嘟······”突然,手机响起,一看,正是这几天,改装得如火如荼的华兴变电站。立即接通并顺手开了免提。“喂,宋主任吗,今天2号主变送不了电,我们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原因。”我立即沉下心来,将华兴变电站的设备图纸在脑海中迅速扫描一遍,然后问:“322油开关合位没?”“合了”。“321继电器?”“到位”“325互感器、”“正常”那会是什么?不觉中,我松开了潘师傅的手,身体也不禁坐直了,立即又问:“变压器油温?”“正常!”“瓦斯继电器?”“正常,正常,全都正常······”对方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而焦躁。“就是因为一切正常,又送不了电,我们才不知道怎么办······”华兴变电站,离城80余里,而且全是盘山路,即便马上开车出发,至少也得两小时······我的心顿时悬到嗓子眼儿,额角也渗出了冷汗。

危急之时,我只觉眼前一闪,只见刚刚还被我握住的潘师傅的手,此时正静静地平放在他的胸前,他的食指和中指自然伸开,其它手指尽数弯曲,像是一个熟悉的胜利的手势!华兴变电站、白色熔断器、旋转的螺丝刀、“哈哈哈”的仰天长笑······一时,时空交错,电光石火,突然,我如醍醐灌顶,对着电话大喊:“检查2号屏背后的白色熔断器,立即更换,一切小心。”然后我一边俯身握住潘师傅的手,一边激动地说:“潘师傅,谢谢您,谢谢您。”“嘟······”电话再次响起,依旧是免提,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欢呼:“宋主任,您是真神啊,搞定了······”此时,我只觉得潘师傅的手微微一颤,然后就从我的掌心静静地滑落了,如同一片静美的秋叶,终于随风而逝,渺无踪迹。

那是一个有着茉莉飘香的初夏的夜晚,在潘师傅的灵堂前,同事们臂缠黑纱,手捧白色的烛火,轻轻地为他唱起最后的挽歌:“你用心,爱如电,岁月在后,光明在前······”一时间,我只觉眼前的烛火愈来愈大,愈来愈模糊。突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只见湛蓝的天空中,一颗流星正划过天际。

聚是一团火,散作满天星。或许,我们每一个人,用尽毕生力气,最后也只为将自己燃烧成一束熊熊的火焰。在浩瀚的星空中,他们那么微弱。在苍茫的夜色中,他们却是那样夺目,那样灿烂,那是天空中最美的星河。

(作者简介:宋燕,笔名沧浪琴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先后担任基层供电单位变电站值班员、团委书记、变电车间党支部书记等,现供职于重庆市电力行业协会。)

版面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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