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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夜雨丨老屋 - 李秀生
04-08 19:00:00 来源:上游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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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屋

李秀生

老屋坐落在山梁上,那道山梁极像西北黄土高原上的塬,四周陡峭,顶上平坦。

老屋所在的那个山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万子堡。虽取名堡,却并无堡,只有错落而立的两栋房子掩映在苍松翠柏间,前排是伯伯家,后排露出半头的是我家的老屋。通向老屋的公路,从连绵起伏的七曜山脉间盘旋曲折而来,绕过山腰,停在一个垭口,垭口上架一座石拱桥,作为上下的通道,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味道。走上拱桥,沿着黄沙石小径上行两百余步,就到了老屋。

老屋坐北朝南,四间瓦房,黄泥土墙。三间正房,中间是堂屋,放着一些农具,如犁头、半斗、连盖等。另外两间作歇房,是睡觉的房间,用木板铺了一层楼,楼上楼下就成了两间房。偏房用作厨房,旁边是几拢茨竹斜掩着的两间牲畜圈舍,用条石砌成,盖着青瓦。茨竹林边是长满各种杂木的陡崖,一直延伸到山脚,滔滔的驷步河水从山脚流过。十多年前,奔腾的驷步河水被一座大坝拦住去路,变为一湖碧水,温柔而丰盈,名为大滩口水库。老屋前面是用青石板铺就的长条形晒坝,坝沿种了一些“臭蛇花”,夏秋时节,花繁叶茂,煞是好看,然而这种花只可远观,闻之令人作呕,据说这种花能够驱避蛇虫,兼有雄黄的功效。右边是稻田和旱地,坡坡坎坎,层层叠叠,随着季节更替,时而鹅黄,时而碧绿,时而金黄。屋后有几棵泡桐树,春来开满小喇叭状的花,白中带紫,缀满枝头。再后面是一道平的山梁,那是我儿时的乐园,我们一群小伙伴在山梁上疯跑,躲在满山梁金黄的油菜花里捉迷藏、打“游击战”,在绿油油的菜地里挖鲜嫩的野小蒜、折耳根······

想起老屋,又想起苦涩的童年和苦难的母亲。那年冬天特别冷,寒风刮在脸上隐隐作痛。在一个飘着雪花的夜晚,父亲因为积劳成疾,匆匆撒手人寰。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想起最疼爱我的父亲再也回不来,我不禁悲从中来。已经出嫁的大姐二姐赶来为父亲送丧,三姐四姐远在浙江打工,平时靠书信联系,她们知道消息时,父亲已下葬10多天。那个冬天,我刚好10岁。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母亲还没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年春夏雨水特别多,原来那三间土坯屋被风雨侵蚀,变得摇摇欲坠了。到后来,屋顶开始漏水,每逢暴雨,屋外大雨,屋里小雨,洗脸的小木盆、洗脚的大木盆、剁猪食的盆全部都派上用场,接满一盆又一盆。捱过夏天,母亲的眼神变得坚毅,拿定主意重新修房子。在农村,家里没有壮劳力,想修房子何其艰难。好在亲戚和四邻伸出了援手,虽然已经出嫁的三个姐姐家境都不富裕,但都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大姐夫是木匠,三姨爹是石匠,都带了一帮匠人来帮忙。拆掉原来的两间房子,下地基,筑土墙,上梁盖瓦,小半年的光景,新房子就筑好了。

然而对于母亲和我,那段时间却极其漫长。除了雨天,母亲每天要忙活10多个人三餐饭菜,筹措建房的各种材料,晚上等匠人们回家了,还得走几里夜路,去请人第二天来家里帮忙。看着劳碌的母亲,年少的我就想着为她分担一些。于是,每天天蒙蒙亮,我就随母亲起床了,挑着和我身高差不多的水桶,到山坳的水井里挑水。11岁的我,开始只能挑半桶水,一步一步挪回家。第一天把水缸盛满时,我的肩膀被扁担压得又红又肿,挨着都会疼出眼泪。时间长了,肩膀上长了一层茧,力气也练起来了,就能担满桶水了。每天早上把家里的水缸盛满后,我才去上学。晚上放学回家,匠人们都还在忙活,我也加入挑泥上墙、搭架筑墙的队伍,匠人们都夸我懂事 ,心里想着住新房,干活也不知道累了。

时间如流水,新房渐渐变成了老屋。三十载风风雨雨,老屋默默地见证了我们一家人的悲欢离合。记得老屋建好的那年春节,四姐回来了。那是她出去打工三年,第一次回家。当时她在温州的一家陶瓷厂,每月只有200元左右的工资。为了节约钱,她常常在饭里拌点酱油将就一顿,把攒下来的钱全部寄回来,付修房子匠人的工资。春节过后,她又回去继续打工,她还得和母亲一起负担我的学费。走之前,四姐对我说:弟弟,你要好好读书,我们在外面打工很辛苦,陶瓷车间的粉尘很多,一天下来,头发、衣服上厚厚一层灰······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铆足了劲儿读书,那年秋天,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初二那年,四姐结婚了。为了早点走出大山,初中毕业,我选择了读师范。几位姐姐一直资助我求学,直到毕业工作,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后来找到人生的另一半,结婚生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在城里买房后,就让四姐一家人搬到老屋,和母亲一起住。没想到的是,四姐在陶瓷厂打工的那几年种下了祸根,由于吸入粉尘过多,竟得了矽肺病,发现时已是晚期,到处寻医问药不见好转。三年后,年仅31岁的四姐,撇下6岁的孩子,满怀不甘地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再一次伤心欲绝。想着四姐为修建老屋,为我读书付出的点点滴滴,我的心被揪得生疼,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泣不成声,一遍遍声嘶力竭地质问她:你怎么这么傻?那么多灰尘你不知道不干啊!然而,她已闭上双眼,什么都听不见。

四姐走后,老屋又剩下母亲一个人居住。有几次,我试探着对母亲说,去跟我们一起住吧。母亲笑着摇摇头,说她不习惯城里进门就要脱鞋。我知道,母亲是离不开她的老屋,离不开那道山梁。后来,我和妻子相继调进了城里工作。老屋,就成了我们度假的去处。每逢周末,远远就看见母亲站在石拱桥上张望的身影。回到老屋,买一尾驷步河里野生的青鲤,抓一碗母亲自制的泡菜,煮一锅热气腾腾的酸菜鱼,撒上翠绿的葱花,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和着袅袅的炊烟飘到蔚蓝的天空。老屋,在每个假期变得生机勃勃。

两年后的一个夏天,三姐打电话说母亲生病了,还说母亲不想让我知道。我急急忙忙赶回去,母亲看起来有点虚弱。见到我,母亲连忙解释说,老毛病犯了,没得啥子大事。母亲的老毛病是拖家带口时落下的虚症,发病时全身发冷,会晕过去,等全身汗水出来后,才会悠悠醒来。发一次病,要虚弱好多天。母亲习惯早起,那天刚蒙蒙亮,母亲扛着锄头走出晒坝,一阵眩晕感袭来,母亲连忙拄着锄头,想稳住身子,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幸好住在山那边的幺婶过来干活,发现了晕倒在冰冷地上的母亲。我暗暗后怕,要是没有人经过,后果不堪设想。经过这次后,我坚定了让母亲和我们一起住的想法,母亲才不再坚持。

接母亲进城那天,天空飘着几丝细雨。母亲早早把老屋四周的杂草清除了,把几间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连平时干活用的锄头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堂屋。离开老屋时,母亲一步三回头,眼里满是不舍。看着这熟悉的一草一木,想起在老屋经历过的人和事,像电影般一幕幕闪现在眼前,让我百感交集。老屋,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这个遮风避雨的港湾,这个魂牵梦绕的家园,正在渐渐远去,慢慢走到我视线看不到地方,慢慢走进我心灵最柔软的地方。面朝老屋,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此后逢年过节,我总会载着母亲回老屋看看,扫扫屋子,清理杂草。老屋默默无言地站在那儿,他慢慢习惯了孤独。老屋的一切,变成了镌刻在我心里的乡愁。

(作者单位:万州区委宣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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