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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夜雨丨文猛专栏丨谁问槐花几时开
09-19 20:30:00 来源:重庆晚报 文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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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问槐花几时开

文猛

没有刘三姐、阿诗玛这些情歌代言人的张扬,三峡情歌没有山水桂林的山歌水唱,没有彩云之南的飘逸婉转,没有黄土高坡的信天游地,但是连绵起伏的高山、陡峭险峻的高峡、奔流咆哮的大江、幽深茂密的山林、变幻无穷的雨雾,给了三峡这片土地无尽的渴望歌唱渴望呐喊的激情,他们需要宣泄,需要张扬,需要歌唱······

说到三峡情歌,可能最为让大家熟悉的还是那首《槐花几时开》:“高高山上一树槐,手把栏杆望郎来,娘问女儿你望啥子,我望槐花几时开”。槐花不像牡丹那么奔放地开,不像玫瑰那么妩媚地开,含苞待放,羞羞答答,可心中那“槐花几时开”怀揣兔子般的心情,和槐花一样,一嘟噜一嘟噜的。

心中望郎来,口说槐花开,让人觉得三峡情歌有些像多雾的三峡一样含蓄婉约,其实不然,多雾的三峡并没有给三峡男女雾一般的心思和性格,他们对爱的表达和歌唱如同巴蜀火锅一样麻辣滚烫,如同长江一样奔放明快——

我们听他们唱诵爱情的情歌——

樱桃好吃树难栽,小妹想郎口难开。做双鞋儿送给你,郎若有心你快来。

站就站来坐就坐,莫把两眼对我梭。旁人看见不要紧,爹妈看见就难说。

月亮出来像面锣,想哥想得莫奈何。堂前吃饭咽不下,话到嘴边不好说。

太阳出来照北岩,金花银花落下来。金花银花与妹比,不如贤妹好人才。

如果用文人传承的方式把三峡情歌全部展示出来,那还真像电影《刘三姐》中的秀才一般歌儿驾船拖。三峡情歌好比那奔流不息的川江水,浪花滚滚都是歌。

三峡情歌同着神州各地情歌一样,在情歌主题上,无郎无妹(姐)不成歌,但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唱一方歌,三峡情歌在极度张扬男女之间美好爱情的同时,三峡情歌更有她独特的风景——

人们唱歌唱戏,总要搭个戏台、搭个歌台,至少也应该有吊脚楼、木楼、竹楼之类的唱歌地标。三峡人不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们唱山歌、民歌、情歌,不求大的排场、大的“阵仗”,“太阳出来啰儿,喜洋洋哦郎啰”,太阳出来的喜洋洋,就是心中的喜洋洋,随便走到哪个山坡坡、田坎坎、河边边、山脚脚,都可以放声大唱。就算什么都没有,摘一片树叶也要吹奏出那动人心弦的“木叶情歌”来:

大山木叶难成对,只因笑郎不会吹。一直吹得木叶响,只用木叶不用媒!

木叶声声木叶情,木叶就是好媒人。动情阿妹听我说,后山丛林诉衷情!

把自己的心事唱成一首歌,无论他(她)在何方,风声帮你传达你的愿望和心事。三峡人不讲究什么含蓄,有爱就表达,有爱就唱出来。大河涨水小河浑,不知小河有多深?丢个石头试深浅,唱支山歌试妹心。“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说个话”“不知小河有多深?”——这是唱歌人最希望知道的爱的水深。也可能很快就能和心上人“说个话”,也可能一辈子都说不成话!那就只好又唱:

太阳落坡坡背阴,天要下雨天难晴。麻雀去了山“冷清”,情妹去了好冷心!

凄婉的情歌飘荡在峡谷之间,空谷传响,哀转九绝,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都没有不为之动容的、没有不为之潸然泪下的——

于是,黄土屋中歌声回过来了:

你说唱歌就唱歌,你说打渔就下河,郎使竹篙妹使桨,随你飘到哪条河。

茶山青青满山芽,茶在山坡没发芽。只要清明谷雨到,等郎摘来等郎掐。在幽深的峡江,在寂寞的山坡,情歌就有这般的魅力和作用!

三峡人唱情歌,完全是兴之所致、随心所欲,没有什么框框套套,也没有什么必须要遵守的“拿腔甩调”。他们可以一个人对天对地唱、二个人盘天盘地唱、也可以一大堆人翻江倒海唱。男的可以唱,女的可以唱,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老太婆也可以唱。不过一般说来,男的总希望女的先唱:

想唱情歌难起头,木匠难修转角楼。石匠难雕石狮子,铁匠难打铁绣球!要唱情歌妹起头,菜籽不打不出油。菜籽也要油匠打,要唱情歌妹开头······

女的一听当然不会先唱,她们只需把前面的歌词稍加改动即可唱道:

想唱情歌难起头,木匠难修转角楼。石匠难雕石狮子,铁匠难打铁绣球!要唱情歌哥起头,哥不起头谁起头?哥的情歌满山响,哥的情歌快起头!哥的情歌快起头!快起头······快起头······

这样一来,男的不好再推辞,只好再唱下去。男女双方的对唱,几个“回合”盘歌下来,不唱到三更半夜、月亮落坡、鸡鸣狗叫是绝不罢休的!这样的对唱如果守着书本、咬文嚼字,早就心里发慌,口中无词,招架不住。爽快、简单而且快捷的三峡情歌没有那么多讲究,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叫比兴之类的高雅东西,他们追求的就是见景生情、有感而发,不会搔首弄姿、无病呻吟、隔靴搔痒、矫揉造作。

看到一挂青藤,他们唱道:入山看见藤缠树,出山看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也缠。

看到一根绳子,同样可以唱道:一条绳子胜千斤,不许哪人丢哪人!如果哪人丢了你,叫他(她)挨刀死干净!

看到一张桌子,马上又可以唱道:一张桌子四角方,摆开桌子写文章。写个“长”字常来往,写个“不”字不丢郎!

看到小之又小的蚊虫也可以触景生情唱道:太阳出来“红彤彤”,燕子出来追蚊虫。蚊虫落到燕子口,情妹落到郎怀中!

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河里游的,也不管是山上长的或是田里栽的,都可以随手拈来,恰到好处,都能很快成为唱歌人酿造情歌的材料。

如果说长江是三峡的动脉,那么三峡两岸悠远的情歌就是三峡的毛细血管,经过岁月的磨砺,处处张扬着古韵的三峡。

走进今天的三峡,追寻那些远去的三峡情歌,事实上,随着多元化生活的丰富多彩,随着电视手机互联网广播等情感沟通和表达的快捷和明快,三峡情歌渐渐成为昨天正在远去的美丽风景,成为正在一天天远去的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除了那些年轻的文艺工作者,我们今天能够听到的几乎都是老人们在回唱情歌,当情歌从老人们口中唱起,岁月不再年轻,歌声永远年轻,就像一件散发着古铜香味的唢呐衣服,尽管有些褪色,但是那红硕的音符、飞扬的情歌依然回响在三峡高远的天空。

哟哟哟······哟哟哟······听,情歌又唱了起来:

太阳落坡坡对坡,照见情妹小酒窝。酒窝装情又装意,想你叫我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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