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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夜雨丨下酒菜的滋味 - 陶灵
08-13 20:30:51 来源:重庆晚报 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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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酒菜的滋味

陶灵

民国时期,开县(今重庆开州区)狮子楼街有家专卖粮食酒的小酒馆,老板姓陈,额头上长了个大包,外号陈包包儿,是我老婆的嘎祖祖(外曾祖父)。嘎祖祖自己滴酒不沾,但烤酒(酿酒)的糟房送酒来,他只用食指沾湿一下,拿拇指一捻,就能分出酒的醇劣,然后好与糟房老板议价。

嘎祖祖的酒馆称小酒馆,不是看店铺大小,因为只卖酒,没有下酒菜。喝酒不要菜,叫喝冷杯酒、或碰冷杯、靠冷杯,自嘲的叫法是“扯冷疙豆儿”——吃了冷东西会引起打嗝,我们称“扯冷疙豆儿”。准确点说,嘎祖祖的小酒馆应该叫冷酒馆。

来冷酒馆扯冷疙豆儿的人,大多是住城里的普通百姓,稍有点钱的是进城卖米的小商贩,狮子楼街当年是县城的米市。这些人走进店里,花几个铜钱,喝上一两杯,只为解酒瘾,兜里没有几个钱,一般也舍不得买下酒菜。好酒之人有句话是“有酒便是宴,怪酒不怪菜。”偶尔有人想要下酒菜,可去旁边小饭馆买,再由伙计送过来,都是冷盘的烧腊(卤菜),不点热菜。后来嘎祖祖的冷酒馆门口摆了个小摊,专卖油炸干胡豆,又泡又化渣,价格便宜,喝酒的人都愿买一盘。

卖油炸干胡豆的是嘎祖祖的女儿,我老婆的外婆。外婆的小摊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赚钱送独女——我老婆亲娘上学,一直读到高中。

现在虽然没有专门的冷酒馆了,但在乡镇的赶场天,随时可见几个老头坐在卖酒的商店里,或是镇上的茶馆,用一次性杯子喝上一杯,下酒菜是一小盘干胡豆、干豌豆,或者一把花生,边喝边摆龙门阵、吹牛皮,叫做喝豆豆酒、吹吹酒、话扎酒。

我小时候住的那条街很小,就是一条巷子,有户儿人家姓余,男主人绰号“余酒罐”,我们称好酒之人为“酒罐”。余酒罐在码头装卸队扛盐包,挣钱少,家里子女多,一般都是泡咸菜下酒。泡咸菜吃腻了的时候,他拿出两分钱,叫儿子“摆尾子”上街买两个桃子,那种又香又脆的白花桃,一个自己下酒,一个作为“摆尾子”跑腿的奖赏。“摆尾子”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这个跑腿的“美差”才会轮到他,姐妹们没份儿。有一次我去找“摆尾子”耍,看见余酒罐一个人正喝酒,这回的下酒菜高档,一只咸鸭蛋,敲开了鸭蛋的“空头”。他皱着眉头喝一口酒,然后拿一支筷子,在空头的小窟窿里蘸蘸,放到嘴里呡一下,很满足的样子。第二天我又去他家里时,桌子上还放着那只鸭蛋。我悄悄看了一下,才蘸去一小部分。一连几天,这只咸鸭蛋都在桌子上。

外公在世时,我听他讲过川江桡胡子的下酒菜,那真是特别。没菜的时候,从江边捡一碗拇指大小的卵石子,合着盐巴、干辣子,用菜油炒了下酒,只为吮那个盐辣味儿。喝完酒,吮完卵石子,留在那里,下次又炒。没油没盐的时候,锈铁钉也下过酒。外公没说怎么个喝法,我现在可以想象那个场景,一个桡胡子的酒瘾来了,跍在船舱,端起杯,也可能是碗,或者就是装酒的罐子,扯几口冷疙豆儿,用舌头舔一下那颗锈钉,接着又是一口酒,然后把酒罐放回原处,又做活路去了。我问过很多老一辈的老酒罐,锈铁钉当下酒菜的事,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一天夜里,我突然想喝酒,不愿麻烦,没去弄菜,从泡菜坛里抓起一根胭脂萝卜,一口酒,一口萝卜,酒醇香,萝卜咸、脆,味道各异且差别大,但相配,安逸。我陡然明白,这叫“滋味”!

(作者供职于《重庆桥梁》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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