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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互动丨头条大赛(第4季)丨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读刘萱《西藏三章》 - 吕进
07-03 10:02:01 来源:重庆晚报 吕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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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读刘萱《西藏三章》

吕进

一部崭新的诗集摆在我的书桌上:蓝色的封面,内文也是蓝色。书名《西藏三章》,这难道是西藏那雪域高原的明澈、纯净的蓝天吗?就这样,在重庆,在我的书房,我与遥远的西藏蓝天相遇了。诗人刘萱说:“空灵的蓝提取我的魂灵”。在诗行里的穿行,给我带来强烈的震撼和深深的感动。《西藏三章》的歌者走遍高原,且歌且行,藏南、藏北;拉萨、阿里、文布、泽当;喜马拉雅、珠峰,都在诗的字里行间获得新的生命。诗人登雪山则情满雪山,观圣湖则意溢于圣湖,心与神会,情与灵通。她的诗,真是“不择地而自出”了。

诗章绝不止于西藏风俗的呈现,这是诗人刘萱发现的西藏。刘萱说:“初来西藏的人只能触摸到她的皮肤,只有真正深入西藏的人才能触摸到她的温度。”我想起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第三届全国优秀新诗(诗集)奖评委会在北京的北纬饭店举行,艾青是评委会主任。我特别为一位我当时并不认识的叫吉狄马加的彝族新人的诗集《初恋的歌》发言。我说,这本诗集不像其他那些少数民族题材的诗集,吉狄马加并不着迷于彝族风俗人情的肤浅书写,而是通过彝族的生活触及了彝族柔软的人性和坚韧的精神,因此这准确无误地是一本优秀诗集。我感觉,《西藏三章》也是这样的作品。

在刘萱笔下,西藏的风物都似而不似,不似而似。如果说,散文是反映世界,诗就是反应世界。在诗这里,客观世界的一切都化为了诗人的主观反应,万物化为了情思。诗人反应世界用的是内视点。内视点给与诗人的是山中之色,水中之味,花中之香,女中之态,难以道破,只能会心。外在世界在心灵化过程中被分解和被重新组合了,物理时间和物理空间都失去了意义。诗人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在《西藏三章》里,诗人可以披满两万年前的阳光,诗人能够看到远古飘来的旗帜,诗人有可能将沉醉和悲苦从今世吹向他世,这就是诗啊!

跟着《西藏三章》,读者很自然地就踏入了西藏的历史深处,走进了西藏的文化精髓。这就是“诗与远方”的“远方”,呼唤淳朴、善良、信念、向往的远方。

日光之城的拉萨,苍茫肃穆,通透坦荡。被诗的太阳重新照亮以后,更以诗的风貌出现于我们面前了——

一直在世界最高处安住,每天都比黑暗准时到达。

这哈达洁白如歌,蔚蓝如镜,长远如诗。

泽当的望果节,在诗人眼里,就不只是一个民俗节日,诗笔披露的是感恩,是激情,是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

村口的氆氇正踉跄走过云彩,碰落黄昏的孤独。

在山脉分割远古的天空的阿里,诗人仿佛再次醒来——

我是你生命的原野,你是我一世积蓄的泪光

诗人写藏北歌声:

云朵成了五彩的河流

居于高天之上

却还能缓缓流动

左牵一只黄羊

右挽一个冬季

这使人自然会联想到那个“左牵黄,右擎苍”的“老夫”,当然,这里不是“老夫”苏轼,而是大高原变幻多姿的云彩。这里透出的消息,是诗人的古典诗词修养。

神性、神秘、神奇的西藏,对于我们,是“更加遥远的遥远”,超出了一般的感知天地,成为跋涉与寻觅之地。“倒下千年的风雪也覆盖不了你刻在高原上的悠久喘息”,对这“喘息”的聆听与解读是《西藏三章》相当动人的地方。诗人对人性对自然对生死对天地的哲思,显示出了诗集的厚度与深度。

没有内视点的人算不得诗人,同样,没有形式感的人也算不得诗人。

诗是以形式为基础的艺术。从散文的眼睛看,诗根本没有什么内容,既无人物,也无故事,用德国美学家黑格尔的话来说,就是:“诗是说废话的艺术,走弯路的艺术”。诗人讲的“废话”走的“弯路”为什么会有人喜爱呢?其中的奥秘就在它的言说方式。言说方式就是诗的形式。对诗的读者来说,形式也是鉴赏的重要内容。如果尝试将《诗·周南·关雎》译成现代汉语,我们也就失去了“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首悦耳、美词的诗。鲁迅曾不无幽默地说,假如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译成“漂亮的好小姐呀,是少爷的好一对儿”,“那么到哪里投稿也会碰壁的”。抽掉《关雎》的形式,诗就变成抽去水分的干枯的苹果。

我高兴地看到,《西藏三章》在形式上有所寻觅。从形式美学看,诗集的一些作品显然从散文诗那里吸取了比较多的养分。散文诗几乎是新诗出世后不久就有的品种。在新诗发展史上许地山、王统照、何其芳、郭风、柯蓝留下了优美的散文诗。尤其是鲁迅的《野草》,以它的幽深峭拔的诗境、深刻独到的神髓、缜密的艺术构思于圆熟的语言艺术成为现代散文诗的经典。散文诗在音乐美、排列美上不如抒情诗那样严格,它有语言的自然节奏,而并无有规律的节奏;它一般有留恋非韵文的倾向。在诗的所有品种中,卷舒自如的飘逸美、疏放美,是属于散文诗的诗美。刘萱曾师从柯蓝,受到柯蓝的指引。读《西藏三章》就感觉到,刘萱的这些诗有如天上流云,有如山间小溪,长短自如,无拘无束,富有散文诗的风姿。

《西藏三章》的“三章”体就是诗人在形式上的创造。启功先生曾说:“唐以前的诗是长出来的,唐诗是嚷出来的,宋词是讲出来的,宋以后的诗是仿出来的。”他讲的是古诗,而新诗则是创出来的。《西藏三章》以西藏的地区和城市为题,每题都有三章。诗情澎湃,必须三章才得以放开胸怀。以《拉萨三章》为例,首先是序诗:“跋涉千里,乘星空的雨露投入你的怀抱”,然后是第二章《高原八月》,再然后是第三章《拉萨河的诉说》。诗情层层递进。这种“三章”体,让人想起钟嵘在《诗品》讲的话:“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尽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三章给了诗人和读者广阔的“感荡心灵”的诗的空间。

在世界文学史上,早有三部曲,始作俑者是古希腊的“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他的由《阿伽门农》《奠酒人》和《报仇神》组成的三联剧《奥瑞斯提亚》问世以后,人们就把三部内容各自独立又互相联系的作品称作“三部曲”。《西藏三章》的“三章”是诗歌的“三部曲”,三章从三个角度对同一抒情对象的吟唱,构成一首完美的诗篇。看似随意走笔,其实这个“三章”很难写。宋代画家李唐有一首题画诗:“云里烟村雾里滩,看之容易作之难。早知不入时人眼,多买胭脂华牡丹。”确乎如此。

从中国来说,“三”可是神秘、重要的数字。《说文解字》这样解释“三”:上面的一横代表“天”,下面的一横代表“地”,中间的一横代表“人”,而人是“天地之心”啊!老子《道德经》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史记·律书》说:数始于一,终于十,成于三。所以,“三”是最具潜力、张力和魅力的数字,“三章”也可以看成赋予读者无限想象空间的结构。给你三朵花,让你闻到整个春天的芳香;给你三片叶,让你看到整个森林的翠绿;给你三章诗,让你品尝到西藏的神性,西藏的神秘,品尝到西藏,这个当今世界的神奇的神话。

对于诗人刘萱,“三”也是一个神秘的数字。十多年前,她离开北京援藏三年,与雪域高原相遇的三年彻底改写了她的人生。虽然生存条件严酷,但是西藏对她产生了强大的磁力,唤醒了她的生命深处的回应。于是,她要求延长三年。六年后回到北京,她发现,她已经难以忘怀西藏“几世的泪水,万世的足音”了。她对西藏爱得疼痛,爱得入骨,她和雪域高原已经不可分离,于是离京迁藏就成了诗人下半生的必然选择。2013年,她定居西藏。

说到西藏,必然会想起仓央嘉措,用他的诗句改写的“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用到这里真是最恰当不过了。在世界最高处寻找诗意栖居,这一选择本身,不就是一首诗吗?援藏、再援藏到定居西藏,这正是诗意充沛的“西藏三章”呀!

西藏抒写是新诗的具有强大潜力的部分,藏族诗人的歌唱显现出西藏雪山的家园意识。汉族诗人则在西藏高原上寻觅着生命的真谛,人们记得当年在拉萨的马丽华的诗句,也记得海子那首《西藏》。近年出版的《李瑛诗文总集》第7卷收入的西藏题材的诗高达49首。将军诗人朱增泉新出的选集《忧郁的科尔沁草原》有一辑《仰望雪峰》,编入写西藏的诗歌13首。刘萱的出现,是西藏新诗发展的一个重要现象,它预示了在世界的屋脊,新诗会走进更多人的碉房和帐房,新诗艺术将会更多地遍地开花。

读《西藏三章》,会感觉到刘萱的诗笔很老到。这不奇怪,她其实已经写诗多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是诗的年代,八十年代初,刘萱就读的西南师范学院(现在的西南大学)的校园诗人成立了五月诗社,老诗人方敬时任学院的副院长,学校团委聘请方敬和我担任五月诗社的指导教师。后来,重庆各大学又联合成立重庆大学生诗社,刘萱是诗社的活跃成员。我手里保存的五月诗社的刊物《五月》创刊号,就刊发了刘萱的几首抒情诗和散文诗。

刘萱是业余诗人。她的繁忙的公务和她的诗歌写作在钟情西藏上交融了。她创建了微信诗歌平台“雪域萱歌”,几年里开展了多种多样的诗歌活动。我祝福刘萱,也祝福西藏诗歌!

我的评论也写成了“三章”体,这是刘萱的魅力吗?

(作者系西南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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