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坝组诗
文/冉冉
两个母亲
穿酒红藏袍的两个母亲
在街边交谈,朝霞映照着
她们微微佝偻的身影。
那相互谛听的姿态,让高处
推窗的我有几分愣怔——
这是来到高原的第一个早晨,
也是人生入秋的第一个季节,
两个倾心攀谈的母亲让我察见
刚刚起床的我和自己:一个
寅夜无眠,一个温言安抚,
一个犹疑踌躇,一个去意已决,
彼此拉扯纠结直到天明。
此刻的街上没有车马也无
行人,临近头顶的天空
纤尘不染。在蔚蓝凌驾的
静谧里,长辫披洒头巾艳丽的
两个母亲相互鞠躬后分开——
一个走向青稞闪耀之处,
一个走向菩萨聚集的地方。
她们笃定的脚步牵引了
醒来的我。低头系好鞋带,
我将前往纳休村和莲宝叶则。
卓玛
阳光如雪,卓玛,
这么多牦牛都是你的,
这么多马和羊也是。
我喜欢大路旁蜜色脸蛋的
小孩,他们快乐地嬉戏
宛若云彩的倒影。
那么多的雪山,那么多的
原野,那么多的峡谷和碉楼
都是你的。因为在车轮经过
的地方我都听到了同样
高亢清澈欣喜的歌声——那是
青稞酒滋养的乐音,大悲喜
滋养的乐音。有时我们在
溪流畔逗留,水面盘桓的光斑
多像你的停顿。
卓玛,芳香无边,
中心就在你颂赞之处。
你遇见什么,什么就是你赞颂的
对象——被赞颂的草籽
还未萌芽,就开出了繁花;
被赞颂的高粱尚未发酵,
就酝酿出醉人的酒液;
被赞颂的石头,如鸟儿飞升,
翅膀羽毛都散发着乳香。
卓玛,幸福的滋味
可以在星空下品尝,也可以
在盛大的宴席上品尝,
还可以在丰收的季节里品尝,
尝遍百味的嘴宛若黑陶锅,
曾经的苦辣酸甜都会
悉数变成舌尖上的美味。
蓝镜子
望得见圣山的湖,
被人们称为蓝镜子。镜中
有雪水给绝壁和飞瀑,
有落霞给游鱼和松柏。
还有往返不休的白云,
一触即融的月色,滤去
清脆的鸟鸣——那些鸟儿
在夜晚被称为星辰,被思念时
又称为玫瑰,一旦获得祝福
即被称为有情。
湛蓝的水镜,有时也被骑手
惊扰——当骏马掠过,
太阳变成了月亮,雪峰换上
绿装,连乌鸦也变成了白鹤。
一切都是相反的,请看,
人们年年岁岁的祈愿,
全都变成了现实。
从蓝镜子深处,我发现了
汩汩暗流。据说那是甘泉,
来自它千世百载仰望的圣山。
寺外
在收割了一半的田垄边,
面对亮灿灿的青稞,专注的
收割者,运输者,拾穗者……
我双手合拢。在悠长的钟声里,
我的默祷如青稞般细小饱满——
愿丰收酬劳播种者收割者,
也酬劳辛勤耕耘却所获无几者。
从各莫寺款款走出的母亲
安详明亮,手牵的一对儿女,
请收下我的吉祝——祝儿子
像“金镰刀”获奖者那样
壮硕有力智慧充盈且擅长养殖,
饲养出的牦牛,美若黑夜,繁盛
如云。祝俊俏的女儿聪颖慈悲
融雪样柔美,一双巧手
能捏制糌粑,能唤来彩虹。
愿她的爱情支撑幸福,也支撑
困苦,愿她的怀抱能悦纳山川,
也悦纳逝水。最后的祝福
给那位母亲,愿她最终获得圆满,
愿她在某个黄昏或是梦里
与我相认——她是我从未忘记
的自己,奋力趋近的自己。
夜晚
酒中有雪山,雪山大如火,
把白青稞酿造的酒给舞者喝吧。
让他跳出大雪的魂,风暴的魂,
连绵不绝的激流之魂。给他
白青稞的灵感,点火者的灵感,
酿酒师的灵感。让他跳,
从夜晚一直跳到天明。
酒中有秘境,秘境深如水,
把蓝青稞酿造的酒给歌者喝吧。
让他唱出造物者的醉,造灵者的
醉,造梦者前赴后继的醉。
给他蓝青稞的灵感,探险者的灵感,
魔术师的灵感。从这里到那里,
隔着青稞酒迷人的酱香。
酒中有大梦,大梦贵如金,
把黑青稞酿造的酒给诗人喝吧。
让他说出漫游的实相,苦恋的
实相,炼狱生生不息的实相。
给他黑青稞的灵感,失足者的
灵感,凯旋者的灵感。
向死而生,从梦到醒,隔着
无尽的宝藏,无尽的轮回,
无尽的悲欣。
(原文刊发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5年第1期)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李奇,陈泰湧 审核:阮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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