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媒体报道，青海都兰“血渭一号”墓发掘出土的银质印章，为吐蕃文“外甥阿柴王之印”。至此，该墓墓主身份初步确定，他就是莫贺吐浑可汗。
因为该墓被认为是“九层妖塔”原型之一，所以备受网友关注。青海省江河源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学术部主任、《吐谷浑古国史话》一书作者程起骏，跟我们讲述这座古墓及墓主的故事。
关于墓主身份曾有三个推测
日前，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发布热水古墓“2018血渭一号墓”考古和保护工作进展。最受世人关注的是，一枚银质印章的发现最终揭开了墓主的身份。
青海省江河源文化研究会副会长兼学术部主任程起骏今年83岁，对吐谷浑古国研究多年，他曾写有专著《吐谷浑古国史话》一书。程起骏告诉记者，这枚银质印章上面的图案是骆驼，文字则是吐蕃文，意译为“甥阿柴王印”。从这枚印章看，这座大墓的主人当是吐谷浑王。
阿柴，是吐蕃对吐谷浑的称谓。
银质印章上的骆驼形象和吐蕃文字
早年间，专家学者对这座大墓墓主的身份有过多种猜测：
一是吐蕃王族；二是藏王；三是吐谷浑王。
程起骏说，“藏王”这个选项最没有说服力。最浅显的一个理由是，这座墓规模如此之大，竟比被藏民奉为神灵的松赞干布的王陵还要雄伟。而在公元6-8世纪，没有一位藏王比松赞干布要伟大。所以首先排除掉这个选项。
而以公元663年为界，“血渭一号”大墓之前归属吐谷浑王国，之后归属吐蕃。两个政权都由游牧民族建立，其风俗习惯在某些地方会有一些类似。所以早年间对该墓归属的判断会有一些困难。而由该墓所属的墓葬群的一些殉葬坑内曾发现不少狗腿，基本排除该墓墓葬群属于吐蕃王族的可能，因为吐蕃人视狗为图腾，不会用它殉葬。基于此，程起骏早年推断，这座大墓的墓主应该是吐谷浑王族的。
但苦于没有证据。而对该座大墓的发掘让他的推断成为现实。
有学者认为，从该墓的墓葬品及墓葬树木年轮推断，该墓应为公元740年左右建成，由此推断，该墓墓主应是吐谷浑王莫贺吐浑可汗。“莫贺”，有“父”的意思，突厥语中为“勇健者”。“吐浑”为“吐谷浑”省称，可汗为首领之意。
那么，印章中的“甥”又是何意？程起骏告诉记者，甥就是外甥。
吐蕃与吐谷浑两国历来以结亲的方式来稳固关系。松赞干布之子就曾娶吐谷浑公主为妃。这种两国间的关系连唐王都知道。公元673年，唐高宗便曾对吐蕃使臣说：吐谷浑与吐蕃本甥舅国。“素和贵”叛其主，吐蕃任之，夺其土地。素和贵本是吐谷浑的大臣，反叛后投奔吐蕃，最终引吐蕃在663年灭掉了吐谷浑。唐高宗说的就是此事。“甥舅国”，便是两国结亲后，一方国主为另一方的外甥。
而在吐谷浑被吐蕃灭掉之后，公元675年，吐谷浑的“坌达延墀松”上贡金鼎给吐蕃。学者认为“坌达延墀松”应该是吐谷浑的一个王子，因为“坌”在古藏文中有“甥”的意思。
有学者认为，这个莫贺吐浑可汗便是敦煌残书上记载的那个莫贺吐浑可汗。若此说为真，那么他的母亲也是一位吐蕃公主，名为墀邦。这在敦煌残卷中有记载。公元689年，墀邦嫁给了吐谷浑王，生下了莫贺吐浑可汗，他的印章中所写的“甥”，正是对吐蕃国主的自称。
他曾会见唐朝和亲公主
那么，这位吐谷浑王有什么丰功伟绩呢？
程起骏告诉记者，663年，吐蕃灭了吐谷浑之后，吐谷浑原来的王族几乎都逃亡了。吐蕃便在归附的吐谷浑人中又立了一个王。这个“莫贺吐浑可汗”便是这位王的后人。
“莫贺吐浑可汗”在敦煌文书《吐谷浑纪年》残卷中曾提到过，这份敦煌残卷是以藏历纪年方式书写，年代均以“狗年”“虎年”等为标记。在早期研究中，专家们错将卷中“Mun cheng kung co”释意为“文成公主”，而将残卷确认为7世纪的文书。事实上，“Mun cheng kung co”是金城公主，残卷所记年代应为8世纪。
在该份残卷中，只简略记录了莫贺吐浑可汗几年间的大事。通过专家对该份残卷的释读，我们知道，莫贺吐浑可汗常居住在羊山堡（凉州所辖，今青海湖一带），这应该是其冬宫。此外，他的行迹多在夏宫曼头岭（今青海共和县西南）、兰麻梁（今青海河曲大河坝一带）等一带，他的政事包括举行圣寿大典、户口大清查、调整个别官员的官职等等。
在敦煌残卷中，我们还能看到他接待了金城公主。
710年，吐蕃赞普迎娶金城公主为妃，公主与迎婚使臣经过吐谷浑地界，墀邦与莫贺母子俩在羊山堡会见了金城公主，并举行了盛宴，奉献了各种礼品。
金城公主是雍王李守礼之女，章怀太子李贤的孙女，后来被唐中宗收养。当时唐朝政局不稳，边战时起；而吐蕃国内又发生内讧，元气大伤，加之属国叛乱，国王亲征，又死于军中，可谓内忧外患。和亲，成了唐朝和吐蕃缓和关系的最佳选择。
但当时的唐朝朝臣多以为许嫁公主是朝廷软弱的表现，都不愿去陪送公主。最后中宗令左骁卫大将军杨矩为使，史书上说，“杨矩贪功慕利而应之”。
莫贺吐浑可汗会见和接待金城公主，是吐谷浑国当时的一件大事，所以会写在官方纪书上，也就是我们现在能见到的敦煌残卷上。在残卷上，我们还能看到，此后两年，莫贺又娶了两名妃子，一是吐谷浑的贵族女子，一是吐蕃的贵族女子。此外，几乎没有多少大事可说。
这是我们在文献中能知道的关于莫贺吐浑可汗的所有历史信息了。
吐谷浑西迁路线图
他是《天龙八部》慕容复的先辈
“血渭一号”大墓能引起众多网友关注，是因为它是小说中“九层妖塔”的原型。该墓离1982年发掘的热水一号大墓约300米左右，也有人认为那座大墓是“九层妖塔”的原型。
程起骏告诉记者，1964年夏，他还是一名基层公务员，便曾被分派到热水乡驻队。这个乡地处昆仑深山，当地有一个大古墓群，有2000多座墓，其中“血渭一号”大墓是最为神秘的一个。它雄踞在一个孤立的山顶，山脚下散落着数十座中等规模的墓葬。
而他对这座大墓的认知，来自都兰县分管农牧业的副县长希侯巴，他的家离一号大墓只有1公里。希侯巴告诉他，这个“大土堆”，热水乡的藏族和察罕乌苏（蒙古语白色的河）的汉族、蒙古族都叫它“九间楼妖魔洞”（也被称为“九层妖楼”）。围绕着九间楼妖魔洞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古墓也叫妖魔洞。
希侯巴说先祖们流传下来的故事是：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妖魔头儿，率千万妖魔占据热水河两岸的肥沃草原，因聚敛无度，给当地百姓造成很大的灾难。百姓的哭声惊动了住在西方雪山中的英雄格萨尔，他闻声而来，在麻雅山神的帮助下，打跑了魔头。但妖魔们留下的无数珍宝，藏在了这些妖魔洞（古墓）中。
1944年，时任柴达木垦务局专员的韩进禄曾征调400多人盗墓。墓葬群宝藏损失惨重。被盗取的成百上千件制作精良的金器，被贩卖或熔化成金锭。
在《三燕寻踪》这本书里，学者张松也写到：马步芳是盗墓案的幕后主谋，他最终众叛亲离，死在沙特阿拉伯。有人说，他之所以沦为异乡孤魂，是中了魔主的“诅咒”。这更为该片墓葬增加了一丝神秘。
“血渭一号”大墓是归属于吐谷浑的。吐谷浑是哪儿来的呢？程起骏告诉记者，据《晋书》，吐谷浑起源于辽东鲜卑慕容氏。到慕容涉归这一辈，势力已经很大了。慕容涉归的长子名吐谷浑，但他是庶出；次子慕容廆（wěi）嫡出。立嫡不立长，慕容涉归便立慕容廆为继承人，同时分给长子吐谷浑1700户，让他自立门户。
在一次牧马中，吐谷浑、慕容廆两家的马匹撕咬了起来。慕容廆怒斥吐谷浑：既然已经分家了，为什么你不能离得远一点呢？
吐谷浑气愤之下，说：我将离你万里之外。
于是，吐谷浑率部离开辽东，一路向西，先是落脚阴山，在那一带游牧了20余年，之后到达甘肃临夏。
朝阳三燕研究会副会长，中国慕容鲜卑历史文化研究中心理事慕容玺告诉记者，慕容廆的子孙留在了辽东，分别创立了前燕、后燕等国，兴盛一时。但后来便渐渐式微，最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这也给了通俗小说家金庸一个很好的发挥余地，在《天龙八部》里，他虚构了一个武功非凡、一心想要恢复大燕的慕容复。
而吐谷浑的子孙也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吐谷浑去世12年后，为了纪念他，他的孙子叶延决定用他的名字作为王族姓氏，并立国号为“吐谷浑”，正式建立了国家政权。程起骏告诉记者，吐谷浑最后的定居地在青海都兰县附近，这正是“血渭一号”大墓所在地。
程起骏介绍，吐谷浑王国共有22代国王，历时350年。地踞东西四千里、南北二千里。在17代吐谷浑王时，他们恢复了慕容姓氏。到第19代，吐谷浑被吐蕃吞并。有的吐谷浑王族逃到甘肃，被唐王朝安排到宁夏居住。在那里，他们仍历代封王或可汗。798年，吐谷浑王族的慕容复（历史上真有其人，非金庸小说人物）受唐封为青海国王，袭可汗号。他死后，王族停袭。他是外逃吐谷浑王族最后一个王。
而在原有的吐谷浑国土内，吐蕃另立了一个王，并通过政治、军事和法律等手段，让吐谷浑成为自己的一个邦国。程起骏告诉记者，吐蕃对吐谷浑这个邦国还是很看重的，因为吐蕃的目标是大唐，它想越过河陇向东发展，只有将吐谷浑国发展成为一个重要的军事后勤基地，这个目标才有可能实现。因此，在灭掉吐谷浑之后，吐蕃迅速改用“抚服”手段。这个吐谷浑国直到吐蕃政权崩溃以后才瓦解。若按这个计算，吐谷浑国朝的持续时间当有5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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