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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丨《重庆传》⑤:梁奕:城门城门几丈高
2023-11-23 06:32:44 来源:《重庆传》

朝天门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城门城门几丈高

文/梁奕

重庆,一座江与山构筑的城市。

房子建在山上,城墙修在江边。墙是城的衣,门是城的口。

重庆城有17张“口”,九开八闭。9个城门可通行,8个城门“守口如瓶”,从来不开。有童谣唱:“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马马,坐轿轿,走进城门遭一刀。”版权当属重庆无疑。山高水长的,要进城门来可不要骑大马、坐“滑竿儿”吗?来者若不善,谨防遭刚直的重庆人拿刀砍。

重庆地处四川盆地中著名的川东平行岭谷,与长江、嘉陵江的相交相会之处,造就了重庆城三面环水,一面依山。因地制宜,随山就水的城墙——西面齿合,南面圆润,东面尖锐,宛若一只石楔,凿进青黄相接的两江,在泾渭分明中昭示着专属于重庆城的独特与鲜明,城门也便不拘一格。

高屋耸立,大水汹涌,城墙壁垒,城门森严的重庆城不是什么人都能闯得进来的!

南宋时期,蒙古军队大兵压境,来势汹涌,四川制置副使兼重庆知府彭大雅一边打仗,一边不惜代价斥巨资和人力加固城防,在重庆打造了一座在当时规模相当大的要塞城市。当所向披靡的蒙古铁骑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兵临城下,未曾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千年不灭的梦魇。蒙军在攻城战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苍狼白鹿折戟在山峦与怒涛交织的山城堡垒,就连大汗蒙哥也战死在钓鱼城下。蒙哥汗的死,触发了蒙古帝国的内战,原来一统的大帝国,分裂成为横跨欧亚的五大版图,并直接促成了元朝的建立。就这样,重庆曾以一城之力,影响过世界历史的走向。

明朝洪武年间,重庆守将戴鼎成为集重庆城门之大成者。按“金木水火土”五行确定方位,以“九宫八卦之象”确定数量,完成了“九开八闭”的城门格局。此设计沿用至近代,也成就了重庆城17座城门的传奇。

有首《重庆歌》,老一辈的重庆人大都能够哼出,短短百余字,道尽了重庆老城门昔日的风采: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

洪崖门,广船开,杀鸡敬神。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本。太安门,太平仓,积谷利民。

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

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

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报准。人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

定远门,较场坝,舞刀弄棍。福兴门,溜跑马,快如腾云。东水门,有一个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

前几年央视录制的纪录片《城门几丈高》里,便用地道的重庆话吟诵了这首民谣,乡音一出,铿锵而低沉,如江水拍岸般气势磅礴,道尽这座西南重镇的沧桑。

几百年来“九开八闭”的重庆老城门,陪着山城经历风霜雨雪,瞧着这门里的车水马龙,望着百姓的聚散离合……如今17道城门仅保存下来通远门和东水门两座。2010年后,人和门、太平门、南纪门相继得到发掘。这5座之外,剩下的老城门,有的仅以名字的形式留在街道名称与公交站牌上,如朝天门、千厮门、临江门、储奇门、金紫门。有的已经被抛到岁月的尘埃里,不知所终。只是它们的故事如同奔流的两江水,依旧在传唱。

朝天门

渝中半岛东边的豁口,有一道门,朝天而开!

纳东来紫气,开万丈胸襟!

它就是众门之首——朝天门。它左侧的嘉陵江碧绿轻漾,右侧的长江大水走泥。一青一黄两条大龙于此合一,乱流形成“夹马水”景观,其势如野马分鬃,激浊扬清。

朝天门,光听这名儿就很有来头。明朝时戴鼎在两江交汇处建这道最大的城门一定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如果把重庆其他 16 道城门看成是盘踞在山头的龙身,朝天门当属威风赫然的龙头无疑。此地天大水宽,威仪浩荡。古代的官员们在这里接天子圣谕,迎朝廷钦差。大锣敲响处,8 抬大轿过来,城门便轰隆隆地朝天打开!

在几百年里,朝天门是两江枢纽,也是重庆最大的水路客运码头。如今,朝天门是重庆的地标,是重庆的牌面。如果重庆是一本适合开宗明义的书,那么朝天门一定是写在扉页的赋。

关于重庆城的概念,最早是以朝天门为坐标逐渐向四周延伸开的(重庆公路“零公里”设在朝天门),所以,朝天门是重庆人心中的母城,在那里出生的人,开口一句“我是朝天门的崽儿!”立即会收集到一大把羡慕的目光,那是对正宗老重庆人的认可。

朝天门码头自古江面樯帆林立,舟楫穿梭,江边码头密布,人行如蚁。门外沿两边江岸有不少街巷。虽以棚户、吊脚楼居多,可也热闹成市,商业繁盛。门内则街巷棋布,交通四达。只是随着城市转型,直到20世纪90年代还繁荣着的朝天门码头,如今已经没有了商埠的功用,曾经一有货船靠港力夫便会蜂拥而至,被唤作“棒棒”的下力人如今也鲜有看见了。

20世纪90年代,重庆渝中建CBD,朝天门首当其冲:两江汇合的大码头,成片的楼宇被到处伸出的钢铁吊臂拔出地面,气势巍峨,高可接云。朝天门建筑群近观犹如偌大的露天舞台,远看恰似一艘扬帆启航的巨轮,被当时的重庆市民骄傲地称作:“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如今的朝天门,北峙外型挺阔的重庆大剧院,左肩重楼叠灯的洪崖洞。2019 年投入使用的由世界级大师摩西·莎夫迪设计的集商场、办公、公寓、酒店一体的来福士大楼,以最舒展、浪漫,又不失奇绝、伟岸的姿势在曾经的大码头上,横卧于风帆造型的两座楼宇间。正是:

楼立两江起樯帆,卧看飞云指朝天。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江大楼掩映中的朝天门广场渐渐成为配角。然而,这丝毫没有减缓朝天门的人潮涌动。过去人们来重庆朝天门是看古城,现今是隔江看3D城市的网红轻轨和索道。

遗憾的是,朝天门古城门已是踪迹难觅,但那道曾经的大城门却永远留在重庆人温情的念想中。

通远门

与朝天门东西相对的是重庆城唯一通向陆地的古城门——通远门。它与朝天门像两颗铆钉,牢牢地固定着重庆古城的版图。几百年来,任凭船坚炮利,雷电风雨,都没能改变得了这座古渝州城的山水模样,凹凸身形。

古重庆又像极了一片柔软的叶,叶尖是朝天门,叶茎相连处是通远门。骑马或坐轿子顺着这根“茎”走出去,可达天府平坦之地,甚至更远的地方。通远门——通向远方的门!

重庆所有的古城门都建在江边,易守难攻,优势明显。唯有通远门独立于西边陆地,像打马出阵的一员大将,在擂鼓呐喊声中单挑来自陆路的进犯者。壮哉——通远门!

“克壮千秋”是通远门城门上的4个大字,期待其千秋长久。筑城人还特地在通远门左右两边设置了金汤门与定远门,寓意“金汤坚城,挥戈定远”。

如今定远门早已踪迹难觅,而金汤门则以金汤街的名义保留了一丝存念。金汤街口烟火美食,挨着始建于1951年的川剧院。再往后则是民国时期英、法、美、德等领事馆和各国领事集中的“领事巷”。金汤街像一个时空机器的入口,一头连着嘈杂喧嚣的闹市,越往里走越能感受时间流转,在那尽头便是通远门。

从金汤街城墙入口一侧,沿着一道略显狭窄的青石阶梯拾级而上,在城墙的顶上有 3 座浮雕,叙述了 3 个与通远门相关的筑城、守城、攻城的历史故事。

南宋末年,蒙军强攻重庆,守将张珏血溅城门,重庆失守,那是通远门第一次大规模血战;明末崇祯年间,张献忠围攻重庆。入城后,张献忠大肆杀戮以泄愤,尸体抛在通远门外七星岗一带,成为骇人听闻的乱葬岗,也就有了《重庆歌》中“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的说法;还有秦良玉救渝、1886年重庆教案、“三·三一”惨案等。

如今在通远门城墙外立有重现明末农民起义军攻城的塑像。每每于某个寒夜从灯影晃动的城墙下路过,抬头见云梯高悬,雷石滚落,再见城头上的将士拉弓挥臂,口目大张,战场倏忽在咫尺之间,恍惚中似有刀斧擦火,血光闪现。

看着那盘踞着老树根的斑驳城墙,让人想起稍早一些的重庆都市怪谈里,“七星岗闹鬼”总是绕不过的话题。想必是传者依然想要警醒世人,在这座平安喜乐的城市里,祥和与幸福曾是用多么高昂的代价换来的。

如果贪图享乐与消沉,只怕在某个雷雨交加的夜里,那些静默在城墙之上的铜塑,会再次发出嘶吼,让人冷不丁地铁马冰河入梦来。

如今的通远门如同一个经历沧桑的传奇老人般平和而持重地伫立,风雨动荡的年代已经过去,乱葬岗成为通途。通远门城楼上不再有守城战士,而是享受着慢生活的市民。他们和城墙、茶肆一起组成一幅老重庆市井图。不见了那入城要道的肃杀与紧张,通远门本身也失去了功效,和它的城墙一起成为了通远门城墙遗址公园的一部分。

然而,通远门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

和平隧道,紧邻通远门旁,因建有两个隧洞,形状若门,不少人还以为这两个门洞就是通远门古城门。其实,这是个误会。

和平隧道工程于1947年7月竣工通车。此前,将原来的培德堂街、五福街、金鱼塘街、走马街合并改建成公路,名曰:和平路。和平路到通远门就止住了,高耸屹立的通远门那道山梁将城内城外隔阻为两半,公路不能连通。修隧道,为的是交通畅通,因隧道洞位于和平路上端,这才起名叫作“和平隧道”。

脱离了战火的苦难,城墙却成为城市的牢笼,和平隧道打通了城墙的桎梏,联通古城的内外,走向开放与发展,这何尝不是另一层含义上“通向远方之门”呢?

和平隧道托身于通远门的城墙,亦是通远门的延伸,是它在新时代中赋予了古城门新的意义。

几百年前它是唯一,几百年后依然如此。

东水门

重庆城中仅存的两道古城门中的另一座是东水门。

东水门,从重庆17座古城门中脱颖而出!它是正东的城门,却以最平民化的姿势,侧过脸去,门不朝江,而向北打开!

东水门的名字与西水门相对应,民俗有面南背北左东右西之习。西水对东水,西闭而东开,恰好龙凤之俦,天成一对。

不似通远门的金戈铁马,东水门曾是过往南岸的主要渡口,也是重庆通往云贵的要津。各省来的客货船尤其是江南一带的满载“苏货”的船多在东水门外停靠。这些苏货大量运来,使东水门内商贾云集,各种字号、货栈林立。货架上、柜台上,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是昔日重庆最繁荣的地方之一。所以东水门的周边也是重庆会馆修得最多的区域。鼎盛时期,东水门一带修有二三十家会馆、公所。其中江南会馆、湖广会馆以及广东会馆三大会馆紧靠东水门而立,明清时期的建筑群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周围。这热闹的景象一直持续到抗日战争时期,城垣已拆,到处可以出城,便改由紧挨着的望龙门渡江,东水门一带才冷落下来。

几十年间,东水门开始很耐心地迎送小商小贩们从这里进进出出,仿佛有意侧身倾听沿山而建的吊脚楼里每日里锅瓢的脆响;细听小巷人家黄昏时呼儿吃饭的悠长;有意要细听每天十几趟开往南岸的过河船在江上悠悠地“突突突突……”,侧耳细听花3分钱上下的望龙门缆车小心地“叮叮当当……”

如今湖广会馆依然作为重庆都市旅游的重要景点,终日迎送着数不尽的游客。黄墙青瓦间,道不尽的沧桑变迁。而从游人如织的湖广会馆出来不过数百步的地方,东水门便静默地立在那里。

同湖广会馆相比,东水门老街显得有些萧瑟,甚至好多本地人都不曾晓得还有这么一处厚重的古迹。仅有百把十米的街道上,原东水门城墙下的旧木房被黑瓦白墙的仿古建筑所替代,崭新又让人怀旧,是说不尽的故事;滨江公路从脚下延伸而去,似无边无尽,让人恍然想起,身处这条恬静的古街,俨然在那悬崖峭壁之上。

“东水门,有一个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而今四方井早已经无迹可考,但城门对面正是南岸的真武山,长江中以前曾有巨石,王尔鉴编纂的《巴县志》便有记载:“水中二巨石,各大书楷行‘龙门’二字,皆宋绍兴中刻。”这大概就是“鲤鱼跳龙门”的来处,对面的龙门浩也得名于此。

东水门已经没有了太多存在感,城门显得低矮而脆弱,抚摸过风化而微凉的石砖,猛然碰着了那些个很久的以往。就连城门门额曾经遒劲有力的“东水门”3个字也已模糊不清。东水门作为码头的历史使命已终结,成为了我们的记忆。

码头虽然成了历史记忆,但就在老街的头顶,以东水门命名的东水门长江大桥炫目亮相。它承继了送南迎北的古码头的憨直与倔强,像个阳刚十足,荷尔蒙爆棚的男神,健硕又帅气地牵手南岸与渝中。轻轨列车从它胸膛上龙舞一样地扑过来,入夜的山城万家灯火铁水钢花般地绽放。在此,历史与现实,积淀与速度,高调撞上!

看见每个来重庆打卡的旅游者和重庆人的脸上都泛起欢喜的光亮,那是由衷的惊艳和自傲:

祝福大重庆——明天更好!

作者简介:梁奕,中国作协散文学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读者》《散文百家》《散文家》《重庆文学》《脊梁》《当代电力文化》《重庆晚报》等各大报刊杂志。多次在报刊开设作家专栏,曾获“中国电力文学”一等奖,华中电力文学一等奖,首届重庆晚报副刊文学奖。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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