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怯忆当年

文/刘成

最近一次见您，是去年夏天。侄女上小学，刚好分在您任教的学校。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您一面启发侄女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一面跟在场其他的老师说起我：“他以前可是个好学生啊。”我听着脸一下子就红了。这样的话您说了那么多年，可我至今碌碌无为。在您的引领下侄女顺利报完名，然后您起身送我们出门。“又……麻烦……您了。”人到中年的我，平时说话也不结巴，可在您面前，我始终情怯，一如当年。

认得您那年，您30岁左右吧，留了一头微卷的发。有次放学后和另外两个同学经过您住的院子，看见您站在花坛前和一个邻居说话。怕您责备我们放学了还在外面逗留，于是正准备溜之大吉，却还是被您发现了。“你是xx吧”？您对着我说，“以前的老师向我提起过你，说你是个好学生，要继续努力。”我点头，有点受宠若惊。那时您刚教我们不久，居然知道我的名字。记忆里，那天您穿了一件明黄绸料起暗花的衬衫，站在9月灿烂阳光里的您是那样年轻美丽，而我是那样的青涩。那是1986年，我10岁。

记得以前我的作文经常被您在课堂上点评，说我有“文采”，那时的我懵懂而骄傲。那一年教师节，您选我去教育局献辞，生平第一次面对那么多人，紧张得忘了该如何表现。下场来看见一直守在外面的您，仍紧张不已。您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说：“发挥得还不错。”我这才如释重负。在我们那一班学生当中，我算不上出类拔萃，可您总是“托”着我，一点一点地进步。

接下来放寒假，您组织学生们去河坝放风筝。当所有同学都兴高采烈地将自己的风筝放飞，我却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看着他们。那几年我家里经济不宽裕，没有把要买风筝的事告诉妈妈，没想到您把自己女儿的风筝要来硬塞给我。我看着手里的风筝也飞上了天，再回头看见您牵着女儿含笑而立。冷风吹乱你的头发，背后是淡青的山水。很多年以后，我的记忆深处还有一只五彩的风筝在飘呀飘。

我的妈妈在1989年春天去世了。送走了她，也送走了我的童年。转眼间我们就面临升学考试了。那天熟悉完考场回来的路上，您走在我旁边默不作声，临到分开的时候才对我说：“明天，好好发挥，你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

遗憾的是，我离重点中学还是差了一分。

毕业晚会我没有参加，怕见到您。一年以后同学们相约去学校看您，同学们一见您就围了上去，我却举步维艰。您招呼着大家，然后发现站在一旁的我，笑着问：“怎么还是这样腼腆？”您的话语还和从前一样的亲切温暖，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您和我们一起合影，那天，您穿了一件翠绿无袖的毛线外套和白色的单衣，搭配深灰毛质的齐踝长裙。照片上的我，白而瘦，一脸郁郁寡欢。那时我15岁，在有后妈的家里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那次以后的很多年，都没有再去见您，一心挣扎着长大，学业一塌糊涂。我深深愧对您当初的爱护，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有什么脸去见您。

再见面已经是1997年了。那时很多同学都已经扬眉吐气，可我还是一个卑微的学徒工，但总算过完了泥泞的少年时代。我们再次见面，您把我当作成年人了，您说起您的家庭、您的婚姻，也问了一些我的近况。

后来的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经历过很多人和事。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已不是当年的我。在他乡的夜里，给您写信，信写好了却没有寄出去，没有什么成绩汇报，有什么好说的？

又过了几年。

2004年中秋前，您去我哥哥的店里做头发，我们又见面了。您怪我结婚怎么不通知一声。除了笑笑，在您面前我永远不能表达，尽管心里有很多感激的话。我去买了盒月饼送您，您走时硬把月饼留下。

2006年春节，有天下午我从老城坐公交车回新城，您中途上的车，我让位给您，您坐下来，车里嘈杂，我们都没有讲话。您静静地面向窗外，脸上洒满夕阳温润的光芒。

暮色黄昏里，我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已经发胖的脸，淡而远的眼神。是啊，当年那个青涩少年早已不见。可是，那些受过的恩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谨以此文献给我小学班主任孙向京老师  

作者简介：刘成，开州区作协会员。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编辑：朱阳夏    责编：陈泰湧    审核：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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