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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科院研究生遭同窗千里赴京杀害 死者家属征集万言书要求判死刑
07-24 14:48:01 来源:封面新闻

谢雕之墓

封面新闻消息,原定于7月24日上午9:30在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的中科院研究生被害案,在开庭前半小时突然告知取消。取消通知让谢家人无法接受,此次出发去北京前,被害人谢雕的父亲谢中华特地赶到儿子墓前,告诉儿子将用嫌犯的死刑判决书告慰他的亡灵。辗转从重庆赶到北京后,却在开庭前半小时接到取消通知。

周凯旋这个名字第一次闯进谢雕家,是高中时的那顿饭,那是儿子唯二带回家吃饭的同学。周凯旋的表现让谢母赵秀敏(化名)有些不满:“进屋和出门时一句招呼都没打,也没说谢谢。” 谢雕告诉她,那不过是普通同学,没有深交。

两人一起吃的另一顿饭,让谢雕丧了命。监控拍下的视频中,谢雕在看见同学周凯旋挥舞匕首而来时,满眼充斥着恐慌与疑惑,他或许至死都没能明白,昔日的同窗兼室友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谢中华第一次见到周凯旋,是在5月24日的庭审现场。周凯旋平静地陈述着杀人理由: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谢雕和他起了争执;后来又在微信群里,对着他喝可乐的照片评价说“炫富、拉仇恨”。

“他在说谎。”周凯旋口中的聚会在同学李翔(化名)和王强(化名)记忆中是另外一个版本:没有争吵,小摩擦也没有。李翔很纳闷,他认识的周凯旋虽然独来独往,但为人也算和善,两人明明是最正常不过的同学关系,周凯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今年6月谢雕就从中国科学院大学毕业了。按照计划,硕士毕业的谢雕会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和女友谈婚论嫁,父母可以不用再为了生计奔波。就像是平稳行驶在轨道上的列车,突遭横祸,天崩地裂,被撕毁的却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的生命。

中科院研究生谢雕遭高中同学连刺数刀倒地身亡。餐厅监控截图

千里赴京杀同窗

一审现场,周凯旋没有看向自己的父母,而是侧过头来注视着谢中华夫妇。眼神中流露出的分不清是冷漠还是狠毒,这让谢中华生出一阵惧怕感。

也是那天,谢中华再一次看到谢雕此生最无助的时刻。监控显示,谢雕在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隔壁的饭店宴请从重庆赶来的高中同窗兼室友周凯旋,落座在靠门的席位。点了三道菜后,谢雕往室友群里发了一张照片,是他用手机拍下的周凯旋。“我还挺羡慕的,说你们又玩到了一起。”同学李翔压根没想过接下来会发生“那种事”。

吃下几口菜后,周凯旋突然掏出了匕首直接刺向了谢雕的胸口——那是一把约20厘米长三叉戟户外匕首,周凯旋在出发前网购,比他先一步抵达北京。

被刺后的谢雕本能地用双手捂住胸口,踱着步子往后,周凯旋又再次发起攻击,接连刺向谢雕的颈部和后背,致其当场丧命。

庭审现场,周凯旋平静地陈述着刺杀理由: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谢雕和他起了争执;后来又在微信群里,对着他喝可乐的照片评价说“炫富、拉仇恨”。

“他在说谎。”周凯旋口中的争执在李翔的记忆中是另一番光景,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否定,“那是一个中餐馆的包间,互相之间说话都听得到,我印象中一个小摩擦都没有。”至于评价“炫富”,李翔回忆说那是在周凯旋发出喝可乐的照片前,另一位室友发出的吃小龙虾的照片。

嫉妒,这是谢中华夫妇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字眼。庭审现场,调出的谢雕与周凯旋的聊天记录显示,“你那个专业牛逼哦,出来以后年薪上百万。”在周凯旋发出这样一条内容后,谢雕没有回复。但在母亲赵秀敏看来,那却并非默认或傲慢,“或许是觉得这些话没必要做回答,或许是不想伤害他。”

谢雕在中科院攻读人工智能专业,毕业后想进入国际一流的科技公司工作。谢中华说,出事前谢雕曾去面试过一家公司的人工智能研发岗位,对方开出的年薪是50万。

而先前成绩拔尖的周凯旋从西安交通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将希望寄托于公务员报考,但随后落榜,“自己工作生活不如意为何要去怪罪别人?”这是赵秀敏最大的愤怒。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赵秀敏或许最想回到周凯旋来家里吃饭的那天。可能的话,她会再三劝说谢雕,不要再与周凯旋有任何来往。

谢雕在宴请周凯旋的饭桌上,拍下了对面的周凯旋

没有异常的聚会

谢雕刚走的那几天,李翔通宵失眠,有时入梦看见谢雕对着他笑,自己却兀自哭了。

他时常会想起最后一次见谢雕的场景,两个年轻人在冬日午后畅聊着理想和未来。分别之际,李翔目送谢雕离开。李翔原本以为,这位好朋友在跨越人生的种种艰难后即将步入新征程,却没曾想过他会面临人性的至暗凶险。而这一次,他没能迈过。

已经记不清跟人讲述过多少遍那次聚会了,出事以后,李翔也想从那次聚会中找到答案,他和参加聚会的同学反复确认,想找寻漏掉的细节。但结果一样,“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2016年1月,身为室长的谢雕照例组织了寝室聚会,对于在不同大学深造的老同学来说,每年的寒暑假都是难得的见面机会。

那时,谢雕在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念大四,经历了从四川大学金融系退学、复读、又重新考入西安交通大学的周凯旋则是大学三年级。“那次聚会上,周凯旋也没有任何异常。”

李翔还记得,那天下午一行人先回垫江中学玩起了撕名牌的游戏,“玩得很尽兴。”随后又到了县城里的一家中餐馆聚餐,“是一个包间,说话都听得很清楚。”

周凯旋在庭审上陈述,聚会中谢雕对其恶言相向,辱骂了他几个小时,成为他刺杀的理由。“我们吃饭总共也就一个多小时,怎么能骂了他几个小时?”李翔看过庭审报道后有些生气,“我的记忆中那场聚会气氛活跃,没有任何矛盾,小摩擦都没有。”

此前有媒体报道称,周凯旋因沉迷游戏而错过保研机会,谢雕在聚会上劝他振作起来。李翔否认了这个答案,“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谁会管这些?”

事实上,在李翔看来,周凯旋在高中毕业后就渐渐疏远了这个群体,他甚至在聚会上才知道周凯旋从川大退学、又复读再考的事,但也没多做讨论,“这都是自己的选择,旁人不好评价。”

王强同样没有发现聚会的任何异常,“他(指周凯旋)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没有人知道。现在他说的任何话我也根本不敢相信,除非曾经参与过。”

李翔曾经把室友群置顶在聊天列表,他把这群一起追梦的同窗放到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包括周凯旋。“没出事之前,我把他们两个都当作我的好朋友。”

2018年6月14号之后,那个群几乎没有消息了。不信任的无力感在缝隙间滋生,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害怕悲剧重演。”对李翔来说,那次事件不是让他失去了两个好朋友,而是“我没有朋友了”。

出发去北京前,谢中华特地到谢雕墓前看望儿子

儿子被杀后的405天

生不如死的日子已经405天了。

出发去北京前,谢中华特地去了一趟谢雕的墓地。无法控制的小声啜泣中,他告诉早已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儿子:爸爸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无止尽的痛苦就像巨大的黑洞袭来,几乎将人完全吞噬,“吃饭的时候哭,看电视的时候哭。”谢中华和赵秀敏陷入这种痛苦当中,无法自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是“为娃儿讨回公道”。

朴实的父母用着自己的方式。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谢中华和赵秀梅走出房间,把儿子被杀的事件公之于众。在谢中华搜集到要求严惩凶手的联名书上,印满了红色手指印:他们希望能够用“万言书”的方式,给死刑判决增加砝码。

谢雕离开后,谢中华偶尔会在梦里见到他,那是一副悲伤的画面。“他哭着问我,周凯旋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因为过于真实,谢中华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梦境还是幻觉。有时梦到儿子,谢中华会从睡梦中惊坐起,伴随着喷嚏和失眠,他猜想,经过化疗稳定的鼻咽癌应该是又犯了。

因为哭得太多,赵秀敏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看谢中华夫妇每天以泪洗面,谢雕姑姑为了让两人振作起来,烧掉了谢雕的衣服,仅留下一个书包和篮球来凭吊。请求判决嫌犯死刑,已经成为他们唯一的念头。

谢雕生前照片

一年多了,对谢雕一家来说最难捱的时刻依然没有过去。出事后,谢家常有亲戚前来探望,“我知道有人来探望,我们应该笑脸相迎,可你说这个表情我们怎么做得出来。这件事一辈子也过不去了。”

哥哥的去世,也成为妹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6月14日那天,谢雕的妹妹刚刚考完中考,自觉考得不错的妹妹决定当天电话联系谢雕分享这份喜悦,“我们知道他忙,有事都在晚上9点之后联系。”还没等到9点,等来了谢雕被害的消息。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妹妹跟先前“判若两人,成绩直线下滑”,但谢中华夫妇已经无暇顾及。

一审现场,一段视频资料让谢中华有些诧异。在被拘捕以后,周凯旋坐在派出所地上哭喊着,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要连累我的父母。“他还有自己的顾虑。”谢中华说。

在无法强撑下去的日子里,谢中华仔细研读着类似的悲剧案例,“米脂县杀人案的那个人,为什么要伤害小朋友?复旦大学投毒案又是为什么?他们明明是自己生活工作不顺利却要去怪罪别人。”谢中华很困惑,孩子内心不健康继而作出伤害他人的过激行为时,父母到底有没有责任?该不该受到谴责?

事实上,即便生活在同一座小城,两家距离也不过两条街,谢中华夫妇也从未收到过周凯旋家人的任何致歉,仅有一次通过第三方的传话。在谢中华看来,这是同样的无情和冷漠。

垫江中学。谢雕和周凯旋曾是垫江中学的高中同窗兼室友

尖子生的陨落

似乎是迥异的性格,推着两个年轻人来到了人生的分岔路口。

周凯旋成绩拔尖,与寝室室友并无太多来往。但对性格开朗的谢雕来说,篮球和成绩同样重要,在赵秀敏眼中,儿子并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

室友王强印象中,没有共同爱好的周凯旋与谢雕关系算不上特别好,在寝室独来独往,有自己相熟的好友。李翔也并不觉得周凯旋高中时期的性格怪异,“学习成绩好的人一般都不怎么讲话。”

印象中的深交,是一个高三的深夜,大伙睡不着开始谈心。周凯旋讲出了自己的心事,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

高中毕业后,周凯旋曾向女孩表达爱意,但并不顺利。那次事件以后,那个女孩曾问过李翔,到底是为什么会事情会变成这样?李翔答不上来。她后来说,如果能早一点察觉到周凯旋的异样,帮他驱散阴霾,或许他的人生会不一样。

同窗三年,周凯旋几乎没有在同学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那个当教师的父亲和做会计的母亲为他创造了相对富足的生活条件,父母会为儿子的成绩感到骄傲,但两代人在成长中却没有太多的交流和对话。

周凯旋有着自己的骄傲,作为县城里成绩最顶尖的学生,他在摸底考试中通常能考到670分左右。关注事件进展时,李翔和王强发现在不少媒体报道称周凯旋将清华、北大作为人生目标,两人表示不太赞同。

作为室友,王强从未听周凯旋提起过这个目标,或许他将这个梦想深藏于心,但也应该仅仅是一种期望,“我们那个小县城都多少年没有出过清华北大了。”李翔觉得,如果周凯旋超常发挥,或许还有机会竞争上清华、北大的名额,但若只是正常发挥,还有很大差距。

大学期间,周凯旋曾向李翔表达过内心的迷茫。每个人都会有自己困境与不如意,要坚强一点,李翔这样安慰周凯旋,他希望昔日的同窗好友能够振作起来,找回那股自信。

没有人知道,两次高考对周凯旋的影响有多大。只是在其他哪怕最普通平凡的同学开始起航人生、驶离源坐标时,周凯旋似乎一直没能找到出发的方向,陷入了原地打转的困境。

被撕毁的家庭

得知谢雕被害的消息时,谢中华夫妇正行驶在河南平顶山的高速公路上。他们在重庆一家运输公司打工,谢中华开车,赵秀敏随行。老师的电话打来,那一刻天塌了。

李翔接受记者采访时提到,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甚至不知道谢雕的家境如此清贫。回过头想,好像又的确如此,谢雕穿的衣服翻来覆去就只有那几件,食堂吃饭也总是打素菜。但他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但他很阳光,乐观,一点也看不出来。”

在谢雕的成长中,家里开过小型石料厂,也买过大型拖车,一场意外导致生意失败后,谢中华夫妇开始四处打工。在一个依然要为了生计奔波的家庭,赵秀敏没有为儿子操过太多的心,懂事的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帮父母分担,洗衣做饭,还会辅导妹妹功课,“要与家人在一起呀。”谢雕在微博写下了这样的话。

谢雕上大学的学费是通过助学贷款而来,他计划在毕业工作后自己偿还这两万五千元。在酷暑天气,他会到游泳池兼职救生员,暴晒之后挣得五十元的酬劳;他也会在楼盘开业之际去兼职发传单,觉得有挣钱的机会还会推荐给身边的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很成熟很有梦想。”

谢雕生前照片

大学期间,谢雕曾有机会到法国交流学习,但花销一年得十几万。彼时,患上鼻咽癌的谢中华刚康复不久,在家养病又没有收入,一家四口的开销全靠母亲打工撑着。考虑了很久后,谢雕放弃了名额。王强记得,谢雕告诉过他理由,“自己一个人把全家的收入都占了,父母会太辛苦,对妹妹也不公平。”

李翔参与过谢雕的梦想,是一张朋友圈图片,展示着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这万家灯火总有一天会有属于我的一扇窗。”李翔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谢雕很想要留在北京,通过努力在这里安家。

一切都在谢雕的努力中变得更好,按照计划,他今年可以从中科院研究生毕业,进入国内一流的科技公司工作。他告诉父母不要太过劳累,自己会给他们一个安逸的晚年。但美好戛然而止。

谢雕的大伯曾在部队当兵,他很是不解,和部队战友打过架都能成为好朋友,几年同窗反倒在相处中生出这么大的仇恨?

出发去北京前,谢中华特地到谢雕墓前看望儿子

那天以后,谢中华再没开过车了。走在路上,恍恍惚惚中脑海里总会浮现那些画面。他很确信,那些曾经俯拾即是的幸福,在儿子遇害的一瞬间都变成了天上的风,无法捕捉,难以触及,消失在山城的酷暑里。

在这座小县城,已经鲜少有人再提及那场刺杀,但谢中华心中的疤再也无法愈合。他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嫌犯被判处死刑,他的儿子也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原标题:延期宣判!遇害中科院研究生父母:原想用凶手死刑判决书告慰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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