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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十三》:谋杀青春的,是时间还是生活?
12-11 20:38:21 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狗十三》是那种很难让人鼓起勇气再看一遍的电影,观影过程太苦了,大多数人会被或多或少地唤起一些不那么愉快的青春记忆。

《狗十三》剧照

“他们真觉得我傻吗?直到现在我也没得到一个答案,特别希望有当事者能跟我分享一下。”《狗十三》的编剧焦华静愤愤不平的是电影里那场集体性指鹿为马,来自她的亲身经历。初中生李玩的狗爱因斯坦走失了,她情绪激动,把一家人折腾得不轻,大人们为平息这件事,找了只和爱因斯坦很像的狗,骗李玩说,狗找回来了。“一开始我姐还站在我这边,但她是个没主意的人,很快就叛变了。那种势单力薄啊,那一瞬间你就觉得,所有人都是僵尸,太恐怖了。”电影里,李玩重新经历了焦华静少女时期所经历的这一幕。

《狗十三》剧照

看似是桩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在当时,它对一个少女价值观上的震撼是巨大的。也许多数人经历的事和狗无关,但这种因为什么被大人集体哄骗的场面太让人熟悉了。

李玩让女性观众感同身受并不是她多特别,恰恰是因为她足够普通。她和大多数青春期的“小透明”一样,长相普通、瘦瘦小小、满头的青春痘,自己有点掖着藏着的小心思,是骨子里挺倔的一个女孩。

《狗十三》剧照

就像饰演李玩的张雪迎在微博里提到的:“那是2011年,我14岁,一名普校初中生。因为正处于生理发育期,总是害羞地驼着背,顶着一额头痘,穿着松垮的校服,在校园里啪嗒啪嗒地走,习惯性被淹没在人群中。我想,或许是当时的我和李玩太像,所以我才‘变成’了李玩。”这是张雪迎在微博中回忆自己接拍《狗十三》时的状态,很准确,很大程度上,曹保平看中的就是当年张雪迎的貌不惊人,甚至是“不太好看”。

贯穿电影始终的线索与一只叫爱因斯坦的狗有关,养狗、丢狗、找狗,再一轮把狗送走,李玩终于“懂事了”,听话了,走在路上遇到真正的爱因斯坦,她也再不相认。

《狗十三》剧照

多数时候,李玩都是个乖乖女的样子。但倔起来就喝酒,和爷爷奶奶、爸爸大吵大闹,大晚上也不回家,闹了脾气就把音乐调到最大音量,让人不得安宁。光看这些表现,这的确是个挺作的小女孩,让大人头疼。但她的诉求很简单,她要大人说话算话,要坦白,要尊重她的意见。

但站在父亲的立场上,他好像也尽力了。弟弟出生,怕刺激到李玩,他选择隐瞒,丢狗也一样。他逼着女儿选英语,因为有直升高中的机会。和看宇宙的奥秘展览相比,当然是参加生意伙伴的饭局更重要。爸爸哄李玩的方式是给钱或者买个礼物,打起孩子来是真打,哄是真哄,爱可能也是真爱。遇到弟弟出生、爱因斯坦走失这类大大小小的家事,大人们的第一反应是给个甜枣,瞒住孩子。

《狗十三》剧照

大人有一套高效的、权衡利弊的处事原则,他们不自觉地把这些也用在了孩子身上,矛盾就产生了。这是太典型的中国父母与孩子之间的关系,好像谁都在努力迁就和付出,谁站在自己的立场都没有错,但搭在一起就漏洞百出,电影里充满了类似的矛盾,以及这种矛盾的不可调和。

 “我刻意多着墨的部分是大家对矛盾本身的视而不见。”焦华静有过太多类似的经历,她也曾郑重地和父亲提要求,打算好好谈谈。但孩子鼓起勇气说的事,大人转身就忘了,或者觉得也没那么重要,整个青春期,她都没等来和父亲的那场谈话。

《狗十三》剧照

在导演《狗十三》之前,曹保平从未想过自己要拍一部青春片,毕竟,无论是《光荣的愤怒》《烈日灼心》还是《追凶者也》,都是男人的电影。《李米的猜想》周迅是主角,但这片子也披了层男性思维的悬疑外衣。《狗十三》里小女孩的青春心思离他太远了。“我更多地是从父亲的角度带入这个故事。”曹保平说,让他感到“撞得厉害”的是电影里所有人站在自己立场的那种“想当然”,大人有大人的苦,但他们觉得对孩子的好不一定是真的好,有些孩子是作了点,倔了点,但那些“懂事了”的孩子又经历过什么呢?

“它挑战的可能就是所有家庭,所有父母、孩子视角下的那种习以为常。”曹保平说。

在曹保平看来,个人化的剧本有个好处,真诚,而且细节丰富。实际拍摄时,他砍掉了一些枝叶,《狗十三》聚焦在李玩的成长上,其他人的戏份减了一些。除此之外,他为这个故事带入了更多的男性视角。最明显的表现是,电影里有很多场戏,倔强的李玩都直愣愣地和父亲、爷爷奶奶对峙,往枪口上撞。这是典型的曹保平的表达方式,他的电影向来有种粗粝感,直接、生猛。

《狗十三》剧照

电影里,李玩一直处于不断与外界的碰撞中,没什么大的打击或挫折,但好像每走一步都磕磕绊绊,大多又以无能为力收场。

有场父女俩证明冲突的戏是整部电影的情绪爆发点。当时,饰演爸爸的果靖霖对拍这样一场戏还有点犹豫,但导演和编剧都坚持。那是场爸爸打孩子的戏,李玩晚上从酒吧回家,手里拎着啤酒瓶,一开门,正迎上了在家焦急等待的爸爸。爸爸拎起酒瓶,把酒瓶和李玩握着酒瓶的手一起摔在门上。两人接回出门找李玩的奶奶,爸爸的气还没消,他把李玩一路拖拽到客厅,劈头盖脸一顿打。

《狗十三》剧照

当时,果靖霖不想拍这场戏的理由很简单,不该打孩子。焦华静希望保留的原因也很粗暴,没什么该不该的,这就是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

最后,戏留下来了,拍得还很顺利,曹保平用介入式的镜头拍下了这场有点暴力的戏份。李玩一边认错一边逃,终于钻进了卫生间,她边洗澡边失控大哭,平息后又怯生生地走回客厅。摄影师罗攀的镜头藏在演李玩的张雪迎身后,消了气的爸爸满脸堆笑地道歉求和,李玩和摄影机小心翼翼地靠近,最后,她坐在了爸爸腿上。这是一次和解,这顿打,也是电影的转折点,从那之后,李玩不争,也不闹了,她像个大人一样,藏起了自己的态度和脾气。

《狗十三》剧照

在果靖霖的演绎下,爸爸这个角色也更丰满、柔软了一些。“所有成年男人的过往都是不堪的。”曹保平剖析得有点狠。电影里倒也没极力表现多么不堪,但依然有几场戏,呈现的是爸爸酒桌上的曲意逢迎,对家庭矛盾的刻意回避,对孩子的敷衍……在这几场戏里,爸爸之外的中年男人的丑态也被暴露了那么一点点。

电影接近尾声时,倒是有场难得温柔的戏。李玩和父亲坐在车里,两人接了一通李玩妈妈的电话,刚喝过酒的爸爸突然百感交集起来,他伸手捂住李玩的眼睛,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狗十三》剧照

但曹保平觉得,这场戏还是有遗憾。按焦华静的剧本,那场戏爸爸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面,但倔强的李玩要掩饰自己的脆弱,她该假装无所谓地开玩笑,声称要点上一首《男人哭吧不是罪》,而不是电影里呈现的更柔弱的状态。

“这场戏相当重要。”曹保平说,“你从李玩这个表现就能看出来,这个女孩喜欢掩饰自己,死撑,她长大以后的路也不会太顺当。但因为一些技术障碍和小演员能力的问题,表演没达到。”

《狗十三》剧照

电影的后半段,李玩几乎是赌气似的长大了,“懂事了”。她喝掉了牛奶,恭恭敬敬地给长辈敬酒,毫无反抗地接受了弟弟,吃下了特意为她点的狗肉……直到最后,李玩和姐姐终于在大街上遇到了真正的爱因斯坦,但她也拒绝相认。

李玩闹过、作过,抗争过,面对大人的权威,这些都以失败告终。她认输了,至少表面上是。家人也欣然接受了这种转变,一个“懂事”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有人可以拒绝长大吗?在这个问题上,电影似乎是悲观的。李玩常常在晚上听到楼上传来的鸟叫声,她以为邻居养了只奇怪的只在晚上叫的鸟。有天夜里回家,救护车从楼上抬下个疑似精神异常的胖子。他躺在担架里,胳膊上挂着个三道杠,不停学着鸟叫,这是永远活在童年里的胖子的结局。

原标题:《狗十三》:谁杀死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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